大将军曹弘毅率部长途跋涉,终于抵达易州。车马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渐歇,一行人拾掇起行囊,迁入江都王早已备好的府邸。曹元仪掀开车帘时,一双杏眼忍不住四处打量——她自小在江南水乡长大,看惯了乌篷船摇过小桥流水,此刻入眼的却是青砖灰瓦、高檐厚墙,连风里都带着几分北方的凛冽,处处透着新鲜。
待把子女安置妥当,曹弘毅便要即刻赶往黑风口。毕竟战乱初平,北方边境依旧不稳。奚族先前与宁国订有盟约,如今宁国已灭,那份盟约早成了废纸一张。好在奚族也不傻,知道江都国力强盛,不敢公然造次,只是边境上的零星劫掠,仍时有发生,不得不防。
“父亲此去,黑风口风急,还需多备些衣裳。”曹元澈立在阶前,青衫被风掀起一角,声音沉稳得像块浸了水的青石。他接过仆从递来的披风,仔细叠好塞进父亲行囊,指尖触到甲胄的冷硬,喉间动了动才又道,“府中诸事,儿子一力担着,父亲不必挂怀。”
曹弘毅拍了拍长子的肩,目光扫过廊下侍立的元仪——她手里还攥着块刚绣了半朵兰草的锦帕,江南的绣线在北方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温润。“元仪,往后少摆弄那些针黹,多跟着你兄长学学看账本、理家事。”曹弘毅嘱咐道。
“父亲,易州刺史高仲礼派人送了帖子来,说今晚在府中设家宴,特意请咱们过去叙叙。”曹元澈将烫金帖子递给父亲,目光扫过“高仲礼”三字,“听闻这位高刺史是本地人,刚上任不久。”
曹弘毅正检视行囊里的兵符,闻言颔首:“高仲礼?倒像是当年与我同科武举的那位。既来相请,便该去走一趟。元澈随我同去,元仪也一并备着,见见他家眷,往后也好往来。”
暮色初沉时,曹家父女三人已到刺史府。高仲礼早已候在门首,一身绯色官袍衬得他面容方正,见了曹弘毅便朗声大笑:“子毅兄,多年不见,你这股锐气倒是半分未减!”他早年确是武举出身,后来转任文职,言谈间仍带着武将的爽朗。
内院暖阁里,高夫人沈氏已带着一双儿女迎候。沈氏穿件石青缎袄,鬓边插支碧玉簪,瞧着端庄得体,拉过元仪的手便笑:“这便是元仪姑娘吧?果然如传闻中一般灵秀。快进来,我让厨房备了江南口味的甜汤。”
她身后的少年身着湖蓝长衫,是高家长子高景行,眉眼间随父亲,带着几分英气,见了元澈便拱手见礼,倒有几分同龄人少有的沉稳;旁边站着的少女高语然,年方十五,穿件粉绫袄子,眼角眉梢带着点未脱的娇憨,目光落在曹元澈身上时,忽然就红了脸,慌忙低下头去,手里还攥着块绣了半截的荷包。
入席时,高语然被沈氏推到元澈身旁坐了。她偷偷抬眼,见曹元澈正与高景行说些边境地势,侧脸在烛火下显得轮廓分明,比家中读过的话本里写的少年将军还要俊朗,心跳竟莫名快了几拍,手里的银箸都差点握不住。
“元澈公子看着年纪轻轻,对易州地形倒熟悉?”高仲礼举杯时,目光落在曹元澈身上。
曹元澈刚要答话,却觉袖口被轻轻拽了拽,低头见高语然红着脸,把一碟蜜饯往他面前推了推,细声细气:“公子尝尝这个,是……是我娘亲手做的。”
元澈微怔,礼貌颔首:“多谢高姑娘。”
这一声“高姑娘”听得高语然心头一颤,脸颊更烫了,忙转头去问元仪:“元仪姐姐,江南的春天,是不是真的有遍地的桃花?”话虽对着元仪,眼角的余光却总忍不住往曹元澈那边瞟。
元仪看在眼里,悄悄抿唇笑了。暖阁里烛火摇曳,高仲礼与曹弘毅正谈着边境防务,高景行不时插话,曹元澈偶尔应和几句,高语然便支棱着耳朵听,生怕漏了他说的一个字。
宴席散时,沈氏让高语然送元仪到门口。穿过回廊时,高语然忽然停下脚步,望着曹元澈离去的方向,小声问元仪:“元仪姐姐,你兄长……他平日里喜欢什么?”
元仪瞧着她眼里的光,像藏了星星,便笑着打趣:“我兄长最喜欢读兵书,高姑娘若有兴趣,改日倒可以与他讨教讨教。”
高语然的脸又红了,却用力点了点头,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夜风带着寒气吹来,却吹不散少女心头那点刚冒头的、甜丝丝的暖意。而这一切,走在前面的曹元澈浑然未觉,只想着父亲方才说的黑风口布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兵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