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言的青年羞红了脸,尴尬地抓耳挠腮。
他看着手中的本子,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陈善察觉了对方的为难,投去鼓励的眼神。
“接着讲,还有什么。”
青年深吸一口气,口齿清晰地念道:“依学生推算出来的数据,大概四到五年内,西河县的战争潜力会扩张到一个让人不敢相信的程度。”
“秦国三十万北军、加东胡控弦二十万、匈奴控弦十万、月氏控弦六万、西域诸国林林总总再加十万。”
“统合近百万雄兵,西河县仍然能以一己之力独扛。”
“胜与败不说,起码从推算的结果来说,应当是不落下风。”
偌大的教室内突然安静。
前方的学生不约而同扭过头去,想看看这个好发大言的同窗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你疯了吧?”
“县尊难得讲一堂课,你胡说八道什么?”
有人不忿地斥责道。
“阿谀献媚乃小人行径,你说这种话不觉得羞愧吗?”
“求真、求实、求是,我等入学时,县尊的殷殷教谕犹在耳边,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县中供你衣食、予你钱粮,授你业艺,不是让你溜须拍马的!”
“吾等耻于与你这品行不端之辈为伍!”
青年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惹来众怒,当场被骂的狗血淋头。
“数据上看是这样的,可我毕竟没有统兵打仗的经验,纯粹是纸上谈兵。”
“众位同窗将其视作嬉戏玩乐即可,万勿当真。”
“在下并无阿谀媚上之意,望诸位海涵。”
“抱歉,抱歉。”
他态度诚恳地向四方作揖,终于让教室内的讨伐声消停下来。
陈善在讲台上将一切尽收眼底,嘴角不禁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你小子,自讨苦吃呀!
在他穿越前的2002年,华夏最高层提出了雄心勃勃的经济宏伟蓝图——到2050年,经济总量超越扶桑,跃居全球第二。
消息一经公布后,相关‘砖家’‘领导’被喷得体无完肤,斥其为假大空、不切实际、痴心妄想。
几年后,又有一位爱国网友提出了更乐观的想法——2030年左右,华夏的经济总量会超越扶桑。
结果可想而知,他立刻遭遇了数不清的抨击和网暴,绝大多数人建议他去精神病院挂个号看看脑子。
然而事实怎样呢?
2015年,华夏经济总量已经超过了扶桑!
截止陈善穿越前,既不用2030,也不用2050,华夏的国力已经让扶桑望尘莫及!
真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陈善很想告诉对方,数学是不会骗人的,你的推算没有问题。
但他现在还不能这么做,起码在始皇帝驾崩前不可以。
“大家静一静。”
陈善微笑着看向垂头丧气的青年:“忘记我常教你们的吗?”
“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这位同学推测出来的数据或许有误,但是大胆假设本身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对他请不要过多苛责。”
“我经常跟娄县丞他们讲,要多给年轻人机会,也要允许他们犯错。”
“毕竟,你们才是西河县的未来!”
话音刚落,教室内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彩!”
“县尊说的好!”
“我等必不负您所望!”
娄敬等下属坐在讲台侧面,频频颔首赞许。
人心所向,众望所归,何愁大事不成!
县尊天生就是这块料,不造反实在太屈才了!
陈善伸手示意课堂内唯一站着的青年:“你的本子上还写了什么,接着把它讲完。”
“不要怕,就像你说的,嬉戏玩乐嘛。”
“本县怜尔等刻苦勤勉,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青年眼眶发红,低下头掩饰自己即将哭出来的样子。
“县尊,学生想知道,短短数年间,西河县已然强盛至厮。”
“而工业区的高炉还在源源不绝地冶炼出铁水,产量连连暴涨。”
“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产出的铁器、瓷器、玻璃、水泥等,多到根本用不完。”
“然后它们卖不出去,西河县就换不来牲畜、粮食。”
“最后……”
青年摇了摇头,根本无法想象那时的景象。
陈善眼睛一亮:“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我……”
“学生许为,家在定水县。”
“二十九年经过选拔,拜入县尊门下。”
青年作揖后恭敬地答道。
陈善笑着打趣:“原来是本县的开山弟子,不错不错。”
青年腼腆的红了脸:“学生资质浅薄,碌碌无为,愧对了师长赐下的姓名。”
陈善顿时心中了然:“许为,你入学前叫什么名?”
青年吞吞吐吐,费了好大力气才开口:“学生在乡间的小名唤作狗……狗剩。”
“哈哈哈哈哈!”
教室内顿时沸反盈天,学生们拍着桌子捧腹大笑,似乎是在报复许为之前的献媚之举。
“安静!”
“安静!”
陈善连呼三次,才让课堂重新恢复了秩序。
他在讲台上踱着步子,回忆着说:“本县好像记起来了。”
“西河县办学时,秉承有教无类、唯才是举的宗旨,广招贫家子弟入学。”
“今天这课堂内坐的,非但有狗剩,还有栓子、驴蛋、虎子、二毛……”
“本县没说错吧?”
台下有人飞快地低下头去,脸上火辣辣的烧成一片。
“狗……许为同学。”
“假如没有西河县县学收留,你有读书识字的机会吗?”
陈善问道。
“绝无可能。”
许为坚定地摇了摇头:“若非机缘巧合被县尊选上,为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乡野村夫而已。”
“县尊大恩大德,学生永世难忘。”
说罢他深深地作揖下拜,久久未曾起身。
陈善点了点头:“天下间有无数个狗剩,可是却仅有一个西河县。”
“你交上了好运,从狗剩变成了许为。”
“那其余的狗剩们怎么办?”
“空有傲人的才华和资质,却只能当个耕田放牛的农夫?”
“这公平吗?”
课堂内鸦雀无声,人人都在思考着同一个问题,脑海中有个想法呼之欲出。
“不公平!”
许为毫不犹豫地作出了回答。
陈善循循善诱地接着问:“不公平该怎么办?”
许为一时间语塞,嘴边的话盘桓许久,始终无法诉诸于口。
陈善拔高了音量:“同学们,尔等能在县学中启蒙读书,乃是万中无一的幸事。”
“本县并非是在自夸,也不是要你们感恩。”
“仅仅是告诉大家,假若有一天离开西河县,你们才会发现……士农工商,各司其职。”
“而我教授出来的弟子,你们是其中的异类!”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你们知书明理,却偏偏全都是庶人,甚至是奴隶的孩子!”
“尔等该如何自处呢?”
陈善摇动手指:“时辰不早了,今日的讲课就此为止。”
“最后本县回答一下许为的问题。”
“西河县之所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产出难以计数的钢铁,就是为了让千千万万个狗剩可以变成许为。”
“好啦,下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