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盘谷的深处，雾气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渐变色泽。靠近外围是灰白色，往里逐渐转为淡绿、墨绿，最终在视线尽头，化作一片氤氲流转、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脉动的深紫色雾霭。空气中弥漫的也不再仅仅是潮湿腐朽的气息，而开始夹杂着一缕缕极淡的、清甜中带着微苦的药草香气，但这香气与周围恶劣的环境混合，反而显得格外突兀和不协调。
“药香……这里果然有问题。”玄灵子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如此险恶之地，却透出灵药清香，若非天然生成的奇异药田，便是有极厉害的幻阵或禁制，模拟出药香诱人深入。”
老万手中托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罗盘，此刻罗盘指针正对着那片深紫色雾霭方向疯狂颤动，表面铭刻的符文闪烁着微光。“灵力波动异常强烈，且带有明显的‘界’之气息……前方恐怕真的存在一处被阵法封锁的独立空间，很可能就是药仙谷入口所在！但此阵……玄奥无比，我这点粗浅的阵法造诣，完全看不透。”他语气中既有兴奋，也有一丝无奈。
林夜走在队伍最前方，左手托着光华内敛但气息沉凝的镇渊玺，右手提着幽蓝灯火稳定跳动的定魂灯。两件宝物都隐隐传来指向性的感应——镇渊玺对前方空间中蕴含的某种“秩序”或“封禁”之力有所反应，而定魂灯则似乎对那药香深处潜藏的、更为古老平和的魂力残留，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无论是不是陷阱，既然来了，总要探个明白。”林夜沉声道，“大家跟紧，注意脚下和两侧岩壁，此地安静得有些反常。”
的确，自从深入这片区域后，不仅没有遇到任何邪修或影傀的袭击，连之前谷中常见的毒虫瘴兽都销声匿迹，只有那越来越浓的紫色雾霭和药香，无声地包裹着众人。这种寂静，比之前的喊杀声更让人心头发毛。
队伍在蜿蜒的谷道中又行进了约半炷香时间，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近乎圆形的盆地。盆地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完全由深紫色雾气凝聚而成的、半透明的巨大“门扉”！
那门扉高达十丈，宽约五丈，边缘流转着七彩的霞光，门内一片深邃的紫色混沌，什么也看不清。门扉表面，隐约可见无数细密玄奥的符文如同活物般游走闪烁，散发出古老、威严、同时又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封闭气息。浓烈的药香正是从这“门”内源源不断地溢出。
而在紫色门扉前方，是一片相对平整的玉石地面，地面上刻着一个巨大的、覆盖了整个盆地的复杂阵图。阵图线条由某种银白色的物质勾勒，即便历经漫长岁月，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微光。阵图中心，也就是门扉正前方，摆放着三个古朴的石质蒲团，呈品字形排列。
“封界之门！还有……传承考验之阵！”玄灵子看着地上的阵图和那三个蒲团，眼中露出震惊之色，“这绝非邪影教能布置的手笔！这是上古大宗门常用的手法，以阵法筛选有缘、有德、有能之人进入其洞天福地！看来药仙谷的传说，十有八九是真的！”
老万更是激动得手指微微颤抖：“没错！就是这个！古图上记载的入口特征，与眼前景象一般无二！需要至少三位修士，同时坐上那三个蒲团，通过阵法的考验，才能开启这封界之门！”
众人闻言，精神都是一振。历经千辛万苦，甚至付出惨重代价，传说中的药仙谷入口终于出现在眼前！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三个蒲团，意味着最多只能进去三个人。而且，还需要通过“考验”。
“考验内容是什么？”苏婉清问道。
玄灵子仔细观察着地上的阵图，缓缓道：“此类传承考验阵，变化万千，但万变不离其宗。多半是考验心性、资质、悟性，或者与布阵者留下的某些‘道念’产生共鸣。失败者，轻则被传送离开，重则可能伤及神魂，甚至引发阵法反噬，身死道消。”
风险，依然存在。
“我去。”林夜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他身怀镇渊玺与定魂灯，对抵御幻象、稳定心神最有把握。
“老夫也算一个。”老万也上前一步，目光灼灼，“既然是我万宝阁提供的线索，老夫自然要亲自进去看看。况且，老夫对上古禁制阵法也算有些研究，或可应对一二。”
还差一个。
众人的目光看向玄灵子。他是队伍中修为最高、经验最丰富的长者，且出身正统道门，心性资质无疑都是上乘。
玄灵子却摇了摇头，看向苏婉清：“清儿，你去。”
“师叔？”苏婉清一愣。
玄灵子叹了口气：“我年事已高，潜力已尽，进去也不过是搏一把机缘。而你不同，你天资聪颖，心性纯善，更难得的是对药理丹道颇有天赋，这药仙谷若真是上古药道大能所留，你进去或许收获更大，也更有可能通过考验。况且……”他看向林夜和老万，“有林夜小友在，老夫也更放心些。”
苏婉清看向林夜，林夜对她微微点头，眼神中带着鼓励和信任。
“好，我去！”苏婉清不再犹豫，眼神变得坚定。
人选既定，其余人则退到盆地边缘警戒。林夜、老万、苏婉清三人，各自走向一个石质蒲团，盘膝坐下。
就在三人坐定的刹那——
“嗡！”
地上那巨大的银色阵图猛然亮起！璀璨的银光冲天而起，将整个盆地映照得如同白昼！三个蒲团下方，各自延伸出数道银色的光线，如同活过来的藤蔓，瞬间将坐在上面的三人缠绕、包裹！
下一刻，三人同时感到眼前一花，神识被一股柔和但无可抗拒的力量牵引着，脱离肉身，投入了另一个玄妙的空间！
---
林夜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翻滚着灰色雾气的虚空之中。脚下空无一物，却又能稳稳站立。前方雾气缓缓分开，走出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看不清面容、身形模糊、仿佛由雾气本身构成的老者虚影。老者手持一根拐杖，杖头挂着一个青皮葫芦，周身散发着平和、沧桑、又带着无尽药草清香的气息。
“后来者……”老者的声音直接在林夜识海中响起，空洞而悠远，“吾乃‘青囊散人’，此地为我残念所化之‘问心界’。欲入我药仙谷，需过三问。答我满意，门自开；答我不满，魂归去。”
林夜心中一凛，知道考验已经开始。他稳住心神，躬身行礼：“晚辈林夜，愿受前辈考较。”
“第一问，”青囊散人虚影缓缓开口，“汝为何求道？为长生？为力量？为逍遥？亦或……为其他？”
这是一个看似简单，实则直指本心的问题。无数修士栽在这一问上，或因虚伪，或因迷茫。
林夜沉默片刻，脑海中闪过自己一路走来的经历：为守护亲友，为追寻身世，为对抗邪祟，也为心中那份对“道”本身的向往与探寻。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晚辈求道，初心为守护珍视之人，明自身之来路。然修行日久，渐知‘道’之浩瀚，心生敬畏与向往。故而今之求，乃为持心中之义，护可护之人，探未明之道，于这茫茫天地间，寻一立身安魂之所在。长生、力量、逍遥，皆可为途，而非终点。”
青囊散人虚影静立片刻，微微颔首：“虽不够超然，但贵在真诚，知所持，明所向。第一问，过。”
“第二问，”老者虚影拐杖轻点，周围灰色雾气翻滚，化作一幕幕景象：有修士为夺灵药同门相残，有丹师为求成丹以活人试药，有强者恃力凌弱掠夺资源……“大道争锋，资源有限。若有一株可助你突破瓶颈、延寿千载的绝世仙药在前，而取得它需违背你心中之义，伤及无辜，你当如何？”
林夜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景象，眉头紧锁。这问题更加尖锐，直指欲望与原则的冲突。
他沉思良久，缓缓道：“道若需以违背本心、伤及无辜来换取，那这道，不修也罢。仙药虽好，终是外物。心若蒙尘，道基自溃。晚辈相信，天地之大，机缘不止一处。若此路不通，便寻他路。坚守本心，方是修行之根。”
“若他路亦不通，寿元将尽，瓶颈难破呢？”虚影追问，声音带着一丝拷问灵魂的力量。
林夜深吸一口气，眼中毫无动摇：“那便坦然面对。求道者，当有向道而死之觉悟。无愧于心，无悔于行，纵使道消身殒，亦胜过苟且偷生、心魔缠身。何况……”他顿了顿，“晚辈深信，天无绝人之路，唯人自绝之。”
虚空静默。
良久，青囊散人虚影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善。持心守正，不为外物所役，虽略显固执，却暗合我药道‘济世而不惑于欲’之本心。第二问，过。”
“第三问，”老者虚影的身形似乎凝实了一丝，他手中的青皮葫芦微微晃动，“吾之药道，重在调和、平衡、顺应自然。万物相生相克，阴阳流转不息。若你得一丹方，可活死人、肉白骨，但其中一味主药，需以九十九名纯阴命格少女心头精血为引，炼之则成，不炼则方废。此方，你用是不用？”
这最后一问，已近乎刁难与拷打！触及了药道伦理的底线！
林夜脸色微变，几乎脱口而出“不用”，但话到嘴边，又强行止住。他想起老者所说的“调和、平衡、顺应自然”。此方以如此残忍逆天之法成丹，本身就违背了“自然”与“平衡”。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沉声道：“前辈，此方已入魔道，非药道正途。药者，仁术也。以如此酷烈残忍之法获取药效，纵使得丹，也必沾染无尽怨念与因果，服之非但不能救人，恐会滋生更恶之果。况且，活死人、肉白骨，或许另有他法，未必非要行此绝灭人性之举。晚辈认为，药道之极，在于‘调和’而非‘掠夺’，在于‘顺应’而非‘强逆’。此方，晚辈不用，亦不屑用。若前辈执意以此考验，晚辈宁愿放弃入谷。”
说罢，他静静站立，等待裁决。他已表明心迹，无怨无悔。
青囊散人虚影静静地看了他许久，久到林夜几乎以为考验失败。
忽然，那虚影的脸上，仿佛露出了一丝极淡的、欣慰的笑容。
“药道之本，在于‘仁’与‘衡’。汝虽年少，却能持本心，明大义，不为绝世丹方所惑，甚好，甚好。”老者声音变得温和了许多，“三问已过，汝有资格入我药仙谷。且去罢，谷中自有缘法。”
话音落下，林夜只觉神识一轻，已被送回了肉身。睁开眼，依旧坐在石蒲团上，身上的银色光线正缓缓褪去。他看向身旁，老万和苏婉清也几乎同时睁开眼睛，两人脸上都带着经历了一番心神消耗的疲惫，但眼中都有光芒闪烁，显然也通过了考验。
“轰隆隆……”
前方，那座巨大的深紫色封界之门，表面的符文开始加速流转，七彩霞光大盛！紧闭的门扉，从中缓缓裂开一道缝隙，柔和而浓郁的灵光从缝隙中倾泻而出，伴随着令人精神一振的、比之前浓郁纯净了无数倍的药草清香！
门，开了！
“成功了！”盆地边缘警戒的众人发出低低的欢呼。
林夜、老万、苏婉清三人站起身，相视一笑，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期待与凝重。
门后，便是传说中的药仙谷。是遍布灵药的仙境，还是隐藏着未知危险的遗迹？唯有踏入其中，方能知晓。
“走吧。”林夜当先一步，朝着那霞光流转的门户走去。苏婉清紧随其后，老万则深吸一口气，也迈步跟上。
三人的身影，很快便没入那片璀璨的灵光与馥郁的药香之中，消失不见。
封界之门在他们进入后，并未立刻关闭，依旧维持着开启的状态，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仿佛只是遵循着古老的规则。
盆地边缘，玄灵子、铁壁等人紧张地注视着那扇光门，心中既有期盼，也有担忧。药仙谷的迷雾终于被揭开一角，但谷中的真相，或许比他们想象的更为复杂。而林夜三人，将在这上古药道遗泽之中，面临怎样的机遇与挑战？
药谷迷障，至此方启。真正的探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