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三日后的深夜,苏惜棠被灵田异动搅得辗转难眠。
竹席被她攥出褶皱时,枕边玉佩突然发烫,那热度顺着皮肤往心口钻——是灵田在催她进去。
月光透过窗纸筛下银斑,她轻手轻脚摸下床,指尖刚触到玉佩,整个人便被吸了进去。
入目景象让她呼吸一滞:原本清冽如乳的灵泉竟泛着淡红,水面爬满蛛网似的细裂纹,像块被人用内力震碎的玉。
嘶——
小青蛇从泉边碑座后窜出来,蛇信子扫过她手背,尾巴焦躁地拍打青石板。
她这才发现,碑身刻着的灵泉镇三字正渗出暗红,像是被血浸过。
更骇人的是,胸前挂着的双色珠突然剧烈震颤,珠子里的金红两色绞成漩涡,几乎要挣断红绳。
苏惜棠蹲下身,试探着将指尖浸入泉水。
剧痛如电流窜遍全身!
她倒抽冷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痛感不似外伤,倒像有人用细针在扎她的命门。
灵田空间与她的联系本如血脉相融,此刻却像被什么邪物扒开了一层皮,露出生肉来。
有人......在窥探本源。她咬牙扶住泉边青石,冷汗顺着下巴滴进泉水,是沈寒舟!
那日公堂上李崇文摔官帽的场景突然在眼前闪回——人群里有个穿玄色暗纹锦袍的身影,她当时只当是看热闹的乡绅,现在想来,那腰间挂的羊脂玉牌,正是太医院副使的标志。
阿棠!
关凌飞的声音从空间外传来。
她猛地回神,发现自己额头抵着床头,冷汗浸透了中衣。
推开门,月光下男人扛着猎弓站在院里,箭囊上的狼头坠子被夜风吹得晃荡:灵田又闹动静了?
不止是闹动静。苏惜棠拽他进堂屋,火折子地擦亮,映出她紧绷的下颌线,沈寒舟要抢灵泉。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关凌飞抄起猎刀挡在她身前,却见门缝里塞进来个小布包,跟着响起阿苦带着血味的哑嗓:苏娘子,这是最后一封......咳咳......密信。
苏惜棠冲出去时,只看见墙根下一抹灰影翻上了竹篱笆。
布包里的信纸皱巴巴的,沾着暗红血渍,字迹歪歪扭扭:沈寒舟遣三百死士伪装商队入永安,携锁灵钉、引脉幡,欲在月圆夜钉入青竹村地脉。
更炼替身傀儡,需苏娘子一滴血......
好个沈寒舟!关凌飞一拳砸在桌角,松木桌地裂了道缝,他要的不是方子,是你的命!
苏惜棠捏着信纸的手青筋直跳。
她突然想起前日给老吴头诊脉时,那老头说看见一队穿青布衫的在村外林子里歇脚,挑子上的布帘遮得严严实实——原是死士伪装!
小桃!她拔高声音喊。
西厢房的窗棂推开,扎着双髻的小桃探出头,发间还别着半根草茎:娘子,灵牧区的小羊羔今晚都不肯吃草,我正哄着呢。
立刻带两个可靠的婶子,把乳坊的锅灶全搬去村后暗窑。苏惜棠将玉佩塞进她手里,灵田的事你最熟,泉眼要是再渗血,立刻用这珠子镇着。
小桃接过玉佩时,指腹触到上面还带着苏惜棠的体温。
她重重点头,发辫甩得飞起:我这就去喊王二婶她们,暗窑的门轴今早刚上了油,保证搬得快!
飞哥,你带猎户去村外松林埋伏。苏惜棠转身翻出药箱,取出一坛褐色药汁,灰鬃呢?
让它带狼群把山道全守住,死士要是敢硬闯......她晃了晃药坛,坛底沉淀的墨绿色药渣浮起来,这是我新配的醉狼散,够他们喝一壶的。
关凌飞扯下腰间的狼头坠子塞进她手心:我在林子里挂三盏红灯笼就是得手,你带着村民熄灯闭户,千万别露头。他转身要走,又突然折回来,粗粝的拇指抹掉她眼角的汗,等我回来。
月上中天时,县衙后巷的药库传来一声。
三个蒙着黑巾的身影从墙根的狗洞钻进来,为首的矮个子打了个手势,两人迅速摸向角落的檀木柜。
锁头刚被撬下,矮个子突然抽了抽鼻子:有奶香味!
他们掀开柜里的红布,露出三坛封着泥的陶瓮。
高个子用刀尖挑开泥封,凑到坛口嗅了嗅,冲同伴比了个的手势。
三人仰头各灌了一口——
矮个子刚咽下就吐了,黑色的血混着草叶喷在墙上:这不是灵乳汤!
是......是毒!
想取灵泉样本?
药库门地被踹开,关凌飞的猎刀抵在高个子后颈,松油火把映得他眼底泛红,你们喝的是苏娘子用断肠草、见血封喉配的欢迎汤,现在说,锁灵钉藏在哪儿?
高个子疼得直抽抽,却紧咬着牙不说话。
他袖口突然滑出半截黄幡,幡上用金线绣着的字还沾着朱砂——正是阿苦信里提到的引脉幡。
苏惜棠举着火把从阴影里走出来,火光在她眼底跳动:不说也没关系。她蹲下来,指尖掠过高个子腰间的铜牌,你们总该知道,义庄的棺材里,藏着什么好东西吧?
高个子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院外传来灰鬃的狼嚎,悠长而刺耳。
苏惜棠站起身,将火把递给关凌飞:先捆起来,等天亮......她扫过三个死士扭曲的脸,唇角勾起冷意,有的是法子让他们开口。
月光爬上药库的瓦檐,照见那面被撞歪的铜镜里,苏惜棠鬓边的双色珠仍在微微发烫,珠子里的金红两色,正缓缓渗进镜中,像要染透这夜色。
药库里的火把噼啪爆响,火星溅在高个子死士脸上,他疼得缩了缩脖子,却仍紧咬着后槽牙。
苏惜棠垂眸盯着他腰间晃动的铜牌——那是沈寒舟私兵的暗记,她指尖轻轻叩了叩药柜,声音像浸了冰碴:你说义庄棺材里藏着好东西,我猜是锁灵钉。
高个子瞳孔猛地一缩,这细微的表情变化被苏惜棠尽收眼底。
她蹲下身,从药箱里取出半块生姜在他鼻下晃了晃:我在太医院当差的朋友说过,锁灵钉最怕姜辣气,若在棺材里闷久了......她突然加重语气,怕是要锈穿灵泉镇的碑座。
别信她!矮个子死士突然嘶吼,嘴角还挂着黑血,沈大人说过,只要......
关凌飞的猎刀刀背抽在他后颈,男人的虎口震得发麻:阿棠问你话,轮得到你插嘴?
高个子喉结滚动两下,终于泄了气:义庄后堂第三口棺材,红漆描金的那口......
苏惜棠霍然起身,袖中双色珠烫得掌心发疼。
她扯下腰间帕子裹住珠子,转头对关凌飞道:你去村头敲梆子,让老吴头带青壮守村口。
小桃那面......
话音未落,西厢房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桃跑得发辫散开,额角沾着草屑:娘子!
乳坊的陶瓮全搬去暗窑了,王二婶还把新腌的酸黄瓜也塞进去了,她说灵泉要是出事,咱青竹村的胃可不能空着
苏惜棠被逗得笑了一瞬,又迅速敛了表情:你带五个婶子去村口帮老吴头,记得把我配的避毒粉撒在路口。她将药箱塞给小桃,要是见着穿玄色暗纹的,直接往他们鞋里倒——那粉沾了汗比辣椒水还辣。
小桃接过药箱时,指尖触到箱底凸起的瓷瓶——是苏惜棠新制的麻醉散。
她重重点头,转身跑出院门时,发间半根草茎被夜风吹落,正落在关凌飞脚边。
飞哥,你跟我去义庄。苏惜棠摸出火折子揣进怀里,阿苦的信里说,沈寒舟在义庄藏了密档,我得去烧了。
关凌飞的狼头坠子在掌心硌出红印,他解下猎弓背在身后:我在前头开路,你跟紧。
月光被乌云遮住大半,义庄的腐木味裹着夜雾扑面而来。
苏惜棠踩过满地碎砖,看见后堂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一线昏黄——是阿苦点的油灯。
阿苦?她轻唤一声,推门的手突然顿住。
密室里整面墙都是檀木柜,柜门大敞着,散落的纸页铺了满地。
阿苦跪在地上,指尖抚过一张泛黄的药方残页,上边救急汤施药记录的字迹被血渍浸透。
他的灰布衫前襟全是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却仍在翻找,直到抽出一张写满的黑账。
这是......苏惜棠捡起一张,上边赫然记着青竹村李阿婆,求治咳血,拒;送药人张三,灭口。
三年前他让我抄的密档。阿苦的声音哑得像砂纸,他说要记医道败类,我信了......他突然笑起来,眼泪砸在纸页上,原来败类是他自己!
苏惜棠蹲下身,握住他颤抖的手:阿苦,我们烧了它。
阿苦猛地抽回手,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我烧!
嗤——
火折子窜起蓝焰,阿苦将它按在黑账堆上。
火苗舔过字落款的瞬间,整面墙的纸页突然腾起烈焰,像被浇了松油。
热浪扑得苏惜棠后退两步,却见阿苦站在火中,双臂张开,声嘶力竭地喊:这才是真正的——医道归处!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连京城的沈寒舟都望见了。
他正端着茶盏看星图,指尖突然刺痛——那是黑账被毁的征兆。一声,茶盏在掌心裂开,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他却恍若未觉,只盯着窗外映红的天际。
无数虚影在火光中浮现:面黄肌瘦的老妇、咳血的孩童、跪在太医院门前求药的百姓......都是他密档里无关紧要的名字。
沈寒舟后退两步撞翻案几,砚台摔在地上,墨汁泼开像团黑雾:她烧的不是账......是天理。
他抓起案头令牌吼道:传我命令,死士即刻撤回!
可命令传到青竹村时,已是三日后的清晨。
此时的苏惜棠正站在灵田中央,乳泉里的血丝已退得干干净净,一滴乳白的血珠悬在泉眼上方,缓缓融入玉佩。
她能清晰听见大地深处的呼唤,像母亲轻唤乳名:子归,门启。
关凌飞从泉边拾了片被血染红的草叶,指尖刚碰到,草叶便化作星芒消散:他们想锁你,可空间认的是心,不是钉。
不止是我。苏惜棠望着灵牧区方向,三头半透明的灵牛正跪伏在地,小青蛇盘在灵泉镇碑上,蛇信子吞吐间,雾气凝成四个大字——即日启程。
她握紧关凌飞的手,掌心的双色珠突然爆发出红白强光,龙血藤的影像从珠子里飘出,与碑身刻痕严丝合缝。
远处传来小桃的呼喊:娘子!
暗窑的乳汤没坏,王二婶说要煮甜酒酿庆祝!
苏惜棠回头时,晨光正漫过灵田的篱笆。
她摸了摸发烫的玉佩,珠子里的金红两色仍在流转,像藏着未说完的故事。
当她踏出灵田的瞬间,掌心的光淡了些,却仍有细碎的光斑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