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休整,犒军已毕。沈风麾下这支已然脱胎换骨的队伍,终于拔营启程,向江夏进发。
队伍规模空前庞大。核心战兵经过整编筛选,已达一万八千之众,其中多为汝南降卒。更为庞大的则是随军迁徙的家眷、匠户与民夫,林林总总,人数逾四万。车马辚辚,人流如织,队伍迤逦十余里,虽行进有序,但那冲天而起的烟尘与鼎沸人声,足以令沿途各方势力侧目警惕。
如此规模的军事迁移,自然无法瞒过沿途州郡的耳目。消息如同插上翅膀,先于沈风大军传至江夏郡治西陵城。
江夏太守黄祖,坐镇荆襄门户多年,绝非易与之辈。他出身荆州大族,久历战阵,最显赫的战绩,便是昔日于岘山一箭射杀不可一世的江东猛虎孙坚,致使其子孙策不得不暂投袁术。
此刻,闻听一支拥众数万、刚扫平汝南群寇的陌生大军正向自己的地盘开来,黄祖的第一反应绝非欢迎,而是深深的戒备。
他即刻下令加强边境哨卡,沿江水寨戒严,同时派遣快马斥候不间断打探沈风军的动向与意图。当确认沈风军并无攻击郡县迹象,只是沿边界谨慎行军,目标似是江夏南部的长江渡口时,黄祖紧绷的神经稍弛,然疑虑未消。
“沈风?何方神圣?据闻乃董卓麾下出身,如今脱离中枢,欲往吴郡赴任?”黄祖在府中与心腹商议,“数万人马,拖家带口,说是借道,安知非假途灭虢之计?即便不是,如此强龙过境,若处置不当,亦是心腹大患。”他对任何可能削弱江夏防务或引来外部干涉的因素都极为敏感。
于是,当沈风大军进抵江夏北部,距长江尚有百余里时,便遇上了黄祖派来的使者。
使者言辞客气,态度却明确:太守知将军远来,本应尽地主之谊,然江夏地小民贫,又肩负防务重责,实难容纳数万大军。请将军暂驻于此,太守愿与将军会晤,共商借道事宜。
沈风心知此乃黄祖的谨慎,亦含下马威之意。他并未动怒,反而从善如流,下令大军择地扎营,严明军纪,不得扰民。同时,他备下一份厚礼,包括从汝南缴获的精金美玉与上好绸缎,携蔡邕、周仓及五百亲卫,前往黄祖约定的会面地点。
黄祖选的会面地点是一处位于江畔的水陆要冲营寨。
营寨依山傍水,旌旗林立,荆州水军的战船在江面游弋,彰显着黄祖对水道的绝对控制。沈风一行被引至中军大帐,帐内甲士环列,气氛肃杀。
黄祖端坐主位,年约五旬,面容精悍,目光锐利如鹰,久居上位的气势迫人。他并未起身,只微微拱手:“沈将军远来辛苦。将军威名,近日已传遍荆襄,今日一见,果是少年英雄。”话语中带着审视与疏离。
沈风不卑不亢,执礼甚恭:“黄太守镇守江夏,威震江东,晚辈久仰。今日冒昧叨扰,实为借道南行,前往吴郡赴任。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太守行个方便。”随即示意随从呈上礼单。
黄祖扫过礼单,见价值不菲,面色稍霁,语气仍显谨慎:“将军借道,本非难事。然麾下兵多将广,声势浩大,我这江夏小郡,实难承风浪之险。不知将军欲如何借法?需多少舟船?停留几日?”
沈风早有准备,从容应答:“太守放心,我军只求稳妥渡过长江,抵达南岸豫章地界。舟船之需,愿按市价偿付资费,绝不让太守与荆州水军弟兄为难。渡江之后,即刻启程,绝不滞留。我军军纪严明,可立军令状,若有滋扰,任凭太守处置。”
黄祖沉吟。沈风态度诚恳,条件合理,加之厚礼在手,若再强硬拒绝,反易激化矛盾。
正当他权衡利弊,欲作答复之际,坐于沈风身侧一直沉默的蔡邕,轻咳一声,缓声开口。
“黄府君,”蔡邕音色平和,却自带名士雍容气度,“老夫蔡邕,冒昧插言一句。”
黄祖目光一凝,细看沈风身旁这位儒雅老者。蔡邕名满天下,虽历经波折,其学问声望在士林中分量极重。黄祖可怠慢沈风,却不能不敬蔡邕。他神色稍缓,拱手道:“原是伯喈先生在此,祖失敬了。先生有何见教?”
蔡邕捋须道:“见教不敢当。老夫随沈将军南行,一路所见,将军治军严整,秋毫无犯,意在觅地安身,以图报效朝廷,绝非扰民之徒。将军赴吴郡,乃奉朝廷敕令,名正言顺。江夏乃荆襄重镇,府君守土有责,谨慎自是应当。然,与人方便,亦是与己方便。将军承诺按价付资,立状保境,其诚可鉴。若府君玉成此事,既全同僚之谊,亦显江海之量,天下士人闻之,必赞府君通情达理,顾全大局。反之,若一味阻挠,恐生误会,于江夏安宁,恐亦非善事。”
蔡邕此言,平和之中暗藏机锋。既点明沈风行为的正当性,夸赞其军纪,又暗示黄祖阻拦可能带来的声誉之损,末了更轻点“恐生误会”之虞,软硬兼施,分寸极佳。
黄祖闻言,面色变幻。他可不太在意沈风态度,但蔡邕之言却不得不慎。蔡邕代表着清议风向,若被冠以“阻碍王师”、“不通情理”之名,于声名有损。且蔡邕提及“奉朝廷敕令”,虽今时朝廷权威不振,名义仍是正统,公开对抗非明智之举。
他再观沈风,见其神色坦然,目光清澈,不似奸狡之徒,又有蔡邕作保,心中疑虑又减几分。
“伯喈先生所言甚是。”黄祖终露今日首个略显真诚的笑容,“倒是祖过于谨慎,显得局促了。沈将军借道之事,老夫应允。具体需多少舟船,停留几日,我即派人详加接洽,必使贵军顺利渡江。”
沈风心中大石落地,忙与蔡邕一同致谢:“多谢黄太守成全!此情沈风必当铭记。”
正事既定,帐内气氛顿缓。黄祖命设宴款待。席间,双方推杯换盏,言谈渐洽。黄祖亦趁机探问中原局势及沈风汝南战绩,沈风皆谨慎应对,不卑不亢。
宴毕,沈风与蔡邕告辞。黄祖起身相送,虽未远送出帐,礼数已算周全。双方约定次日由属吏对接渡江细则。
走出略显压抑的中军大帐,江风拂面,带着水汽清凉,沈风顿觉心胸一畅。他正与蔡邕低语后续安排,目光不经意扫过帐外值守军校行列,却被一个颇为惹眼的身影吸引。
那人距主帐十余步,按刀而立。与周遭顶盔贯甲、服饰统一的荆州军将校相比,其穿着堪称“特立独行”。虽也身着制式皮甲,内里战袍却是极鲜艳的绛紫色,领口袖口以金线绣繁复纹样,盔上更插一支修长雉鸡翎,随江风轻摇。这身装扮,在肃杀军营中,显得格外扎眼。
然与此张扬服饰相映成趣的,是此人神情。他年约二十二三,面容本也算英武,此刻却微蹙眉头,眼神飘向江面,嘴角下撇,流露出难以掩饰的落寞与失意。周围军士似也与他保持些许距离,更衬其形单影只。
沈风心中一动,放缓脚步,低声问身旁引路的黄祖亲卫:“那骚包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