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暮春,吴郡的天气已带几分潮热的暑意。连日的雨水时断时续,将太守府的青石板路浸润得湿滑发亮,庭院中的草木吸饱了水分,绿得格外浓郁,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植物混合的清新气息。
书房内,窗户半开,隐约能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沈风正与鲁肃、顾雍、贾诩商议着由拳港拓展及与交州通商的初步构想,周仓一如既往地按刀侍立在侧。
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见朱达手持几卷账册,面色铁青,步履生风地闯入书房,甚至忘了平日最讲究的礼节,径直走到沈风案前。
“府君!”朱达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他将账册重重放在案上,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下官要参奏那新任禁酒令执行官严同!此人……此人无法无天!”
沈风抬起眼,神色平静,示意他稍安勿躁:“通明,慢慢说,严同如何无法无天?”
朱达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如同连珠炮般数落起来:“府君明鉴!您颁布禁酒令,乃是为节省粮食,共度时艰。然则严同此獠,阳奉阴违,滥用职权!他私下里与吴县多家商户秘密接触,竟公然授予他们所谓的‘特许酿酒权’,允许他们继续酿酒!这岂不是公然对抗府君您的政令?”
他越说越气,胸口起伏:“更有甚者,他以此为由,大肆收受贿赂!据下官暗中查访,他已向多家商户索要了巨额‘特许税’,中饱私囊!而且,就在今日,他竟派人送了两千石粮食至郡府仓廪,美其名曰是‘商户自愿捐献,以充军资’!下官看来,这分明就是堵口之粮,企图以此贿赂上官,让我等对他的胡作非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风若长,政令不行,纲纪败坏,府君威信何存?!”
朱达一番激烈陈词,书房内一时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鲁肃与顾雍闻言,眉头皆皱了起来,显然也对严同如此行径感到震惊与不满。唯有贾诩,依旧垂眸静坐,仿佛泥塑木雕,看不出丝毫情绪。
沈风听完,并未如朱达预想的那般震怒,反而轻轻“哦”了一声,指尖在案几上点了点,嘴角甚至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笑意。
“通明稍安勿躁。”沈风语气平和,“你所言之事,我已知晓。”
朱达一愣:“府君已知晓?”
“嗯。”沈风颔首,目光扫过鲁肃、顾雍,最后落在朱达因激动而泛红的脸上,“严同的罪名,依你方才所言,可概括为三条:其一,滥用职权,私授酿酒许可,对抗禁酒令;其二,借机收受贿赂,贪墨公款;其三,行贿上官,企图蒙混过关。”
他顿了顿,在朱达准备点头称是时,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打趣:“不过,依我看,还得再加上一条——中饱私囊,欺上瞒下。”
朱达一时没反应过来:“府君此言何意?”
沈风从案几一角抽出一份薄薄的密报,并未展开,只是用指尖点了点:“严同与那些商户约定的,是每酿造二十斛酒,需上缴粮食三十石,以换取他的特许凭证。但他昨日向我禀报时,却说商户只愿缴纳二十石。这其中的十石差额去了哪里,不言自明。”
此言一出,不仅朱达呆住,连鲁肃和顾雍也露出了讶异之色。他们没想到沈风对严同的勾当竟了解得如此细致入微。
朱达更是愕然,他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府君既已洞悉其奸,为何……为何不立即将其拿下治罪?反而纵容他如此胡作非为?此等蠹虫,留之何益!”
沈风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连绵的雨丝,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通明,你掌管钱粮,深知府库空虚,粮草告急之困。如今夏收未至,各处都在等米下锅。严同此人,心思不正,行事乖张,确是一大蠹虫。”
他转过身,目光深邃:“然而,就是这条蠹虫,在不到十日的工夫里,不仅让原本可能因禁酒令而彻底停滞的几家大酒坊‘自愿’缴纳了两千石粮食,后续还会源源不断有粮食和变相的‘税款’输入郡府。他用的方法固然不堪,但结果,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朱达急道:“可是府君,这是饮鸩止渴啊!以此种方式获取粮饷,败坏法度,得不偿失!”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沈风淡淡道,引用了一句贾诩曾说过的话,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那位一直沉默的谋士,“眼下局势,开源重于一切。严同不过是一把沾了污秽的刀,用他刮下些油水,度过眼前的难关。他的罪证,我已掌握。待到此番粮荒缓解,夏税收缴完毕,府库稍显充盈之时……”
沈风语声渐止,但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让朱达顿时明了他的打算。不过朱达不知的是,他并不打算对严同施以重惩,届时多半会轻轻放过。毕竟这等懂得“变通”又能办事的人,在某些时候确实难得。
鲁肃沉吟道:“主公之意,是暂用严同敛财之能以应不时之需,待其价值耗尽,再行处置?”
顾雍也微微颔首:“虽非正道,确是权宜之计。只是需严加监控,防其势大难制,或激起民怨。”
沈风回到案后坐下:“子敬、元叹所言在理。此事我自有分寸。通明,”他看向仍面带不忿的朱达,“严同送来的粮食,你照单全收,登记入册便是。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朱达望着沈风平静而坚定的面容,想起空空如也的府库和各地催粮文书,终将满腹愤懑压下,长叹一声,拱手道:“……下官遵命。”
“粮草之事暂议至此。”沈风将话题引回,“子敬,与交州士燮通商之事,还须你多费心。元叹,荆州那边……”
窗外雨声渐密,敲打着屋檐,也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