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异变突升
夜风在断魂崖的洞口外呜咽,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死死拦住,无法灌入分毫。洞穴之内,赖劫生依旧盘膝而坐,但他周身的情景,却已然超出了任何常理。
八重璀璨的星环,如实质化的星轨,围绕着他的身体缓缓转动。每一重星环都由无数细密的星芒构成,转动间,带起风雷激荡般的闷响,震得整个洞穴的岩壁都在簌簌发抖。他的背后,一双由纯粹的风雷之力构筑的羽翼正缓缓扇动,每一次拍打,都在虚空中留下一道道淡紫色的电弧,久久不散。
引气期八重境。
这个在外界足以让无数修士耗费数十年光阴的境界,赖劫生在短短一个时辰内,便悍然抵达。这一切,都源于赖星河的亲自指导,以及那堪称奢侈的十株神魂灵药。
然而,此刻的赖劫生并没有半分突破的喜悦。他的心,正随着方才赖星河那骤然色变的脸,沉到了谷底。
“老祖?”他在识海中轻声呼唤。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不对劲。
赖劫生强压下体内翻江倒海般、几乎要撑爆经脉的星力,将全副心神沉入识海。只见那片原本灰蒙蒙的空间,此刻已然化作一片璀璨的星空。而赖星河的残魂,就站在星空的中央,原本修复后凝实的身影,此刻却变得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
“老祖,您怎么了?”赖劫生焦急地问道。
赖星河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沙哑地开口:“……蠢货,你这个蠢货!”
这声怒骂,让赖劫生愣在当场。
“我让你炼化药力,是让你循序渐进,稳固根基!谁让你一口气把所有能量全部引爆,冲关破境了?”赖星河猛然转身,他的双眼中,不再是往日的从容与智珠在握,而是前所未有的惊恐与凝重。
“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黑夜里点燃了一座火山!”
“火山?”赖劫生不明所以。
“《劫生经》的本质是吞噬,是掠夺,是逆天而行!”赖星河的声音在识海中如惊雷般炸响,“你又是‘劫生之体’,天生便与这方天地的‘劫力’相吸。平日里你修为低微,气息内敛,尚且如萤火虫般不引人注目。可现在呢?”
他指向赖劫生周身那八重无法收敛的星环,以及背后那双狂暴的雷翼,怒吼道:“你现在的气息,就像是在一片死寂的黑暗森林里,升起了一轮太阳!你体内的星君血脉、贯星枪的杀伐之气、再加上这磅礴又驳杂的药力,混合着你独有的‘劫生’气息……这一切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一无二的‘味道’。”
“这种味道,对那些蛰伏在黑暗最深处的古老存在而言,是比任何天材地宝都无法抗拒的……绝世大餐!”
赖劫生浑身一震,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终于明白了。
他想起了在天刑城主府那座压抑的密室中,那位如铁塔般的城主錻极,在认出贯星枪后,是如何的激动与悲伤。
“天刑城第七代城主錻极,见过……剑仙赖星河大人的佩枪。”
那一个庄重的军礼,仿佛跨越了三百年的时光,重重地砸在了赖劫生的心头。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这位便宜老祖,并非只是一个寄宿在枪中的残魂,而是一位曾受万人敬仰、顶天立地的英雄。
也正是在那里,他第一次听到了雷狱七城的真相。
这里不是什么试炼场,也不是什么法外之地。
这七座绵延数千里的雄城,连同其下的万里地脉,共同构成了一座史无前例的巨大监狱!
监狱里镇压的,并非某个穷凶极恶的魔头,而是……一位上古陨落星君的部分“神骸”!
“神骸不灭,万年来源源不断地滋生‘劫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劫眼’。”錻极当时的声音,沉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赖星河大人,正是当年建造这座‘监狱’的四大统帅之一。而我们这些城主,名为城主,实为狱卒,世世代代,皆是如此。”
“洗礼大会”,是为了筛选新的狱卒。“雷池”,则是为了让狱卒们能更好地适应并对抗那股劫力。
一切,都是为了看守那件不该存在于世间的恐怖之物。
当錻极拿出那块“养魂雷晶”时,赖劫生能感受到这位老兵发自内心的期盼。他期盼着赖星河的归来,期盼着这位昔日的统帅,能再次带领他们,终结这永无止境的看守宿命。
“希望……还来得及。”
这是錻极最后的赠言,当时赖劫生以为,他说的是修复赖星河残魂的时间。
直到此刻,他才幡然醒悟。
錻极真正担心的,是“劫眼”的封印!
而自己,这个身负“劫生之体”的家伙,在雷狱七城的核心区域,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轰——”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并非从外界传来,而是直接从地脉深处,从他的脚底板下,轰然炸响!
整个断魂崖,乃至方圆百里的山川大地,都在这一刻剧烈地颤抖起来。
赖劫生设在洞口的“九星锁灵阵”瞬间被震得寸寸碎裂,狂暴的夜风倒灌而入,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但他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因为一股更加阴冷、更加恶毒、更加饥饿的气息,正从地底深处,如潮水般涌来,牢牢地锁定了他。
那气息中蕴含的恶意是如此纯粹,让赖劫生体内的血液都几乎要凝固。
“来了。”识海中,赖星河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山崩地裂般的绝望。
“是什么?”赖劫生艰难地问道,他感觉自己的神魂都在那股气息的锁定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不知道。”赖星河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也许是神骸滋生出的新怪物,也许是某个被吸引来的‘蚀星妖’王……但无论是什么,它都不是现在的你,甚至不是全盛时期的我,能够抵挡的。”
完了。
赖劫生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拼尽全力,死里逃生,好不容易唤醒了老祖,提升了实力,却因为自己的一时得意,招来了必死的杀局。
难道,这便是“劫生”的宿命?永远在希望的顶峰,跌落最深的绝望?
不!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戾气,猛然从赖劫生心底炸开!
凭什么!
凭什么我赖劫生就该是这天地的弃儿,是妖魔的食粮,是别人赌局里的棋子?
凭什么我拼了命活下来,到头来还是一个“死”字?
“死不了,就有的玩!”
这句他赖以生存的信条,如同烙印般,再次灼烧着他的神经。他猛地睁开双眼,那原本因药力而化作青瞳的左眼,此刻竟深邃得如同万载寒潭。
“老祖!”他对着识海咆哮,“既然横竖都是死,那就玩一把大的!”
赖星河一怔:“你……想做什么?”
“它不是想要我这身能量吗?”赖劫生嘴角咧开一个疯狂的弧度,眼中闪烁着赌徒般的歇斯底里,“好!我给它!我全都给它!”
他豁然起身,双手猛地按在地面之上!
“老祖,您当年布下七城大阵,必然留有后手,或者说,有紧急情况下的能量疏导通路!告诉我,怎么引动它!”
赖星河瞬间明白了赖劫生的意图,残魂剧烈地颤抖起来:“你疯了!你想把这股力量引向‘劫眼’?你会彻底引爆那具神骸的!届时,整个雷狱七城,数千万生灵,都会为你陪葬!”
“那也比我现在就被吃掉,死得无声无息要好!”赖劫生双目赤红,状若疯魔,“反正都是死,拉着一个星君神骸当垫背,够本了!更何况……”
他猛地抬起头,视线仿佛穿透了百里空间,看到了远处灯火通明的天刑城。
“更何况,那里还有一位等着您回去的故人!我不能死在这里!”
赖星生的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赖星河的残魂之上。
是啊……还有人在等他。
三百年的镇压,三百年的孤寂,他并非无牵无挂。
“……罢了。”良久,赖星河发出一声长叹,那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决然,“你说的对,死不了,就有的玩。既然你这不肖子孙有如此魄力,我这个当老祖的,又岂能弱了名头?”
“听好了!”
“以你自身为阵心,引八重星环为阵盘,勾连北斗九宸!逆转《劫生经》!你不是吞噬,而是‘奉献’!将你全身的能量,连同那头怪物对你的锁定,一同打包,‘献祭’给地脉最深处的‘镇狱核心’!”
“镇狱核心会视其为挑衅,进而反击!两股力量的对冲,会撕开一道短暂的空间裂隙。那就是你唯一的生机!”
“记住,机会只有一瞬!抓不住,你就会被两股力量的余波,碾成飞灰!”
话音刚落,一股庞大的信息流涌入赖劫生的脑海,那是一个无比繁复、玄奥的阵法结构,正是当年赖星河亲手设计的,七城大阵的备用枢纽之一。
“轰隆隆!”
地面的震动愈发剧烈,洞穴顶端的岩石开始大块大块地脱落。那股阴冷、饥饿的气息,已经近在咫尺。洞口外,所有的光线都被吞噬,化作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纯粹黑暗。
一头由蠕动的阴影构成的、无法名状的巨大怪物,正缓缓从地底浮现,它没有眼睛,但赖劫生能感觉到,无数道贪婪的“目光”正聚焦在自己身上。
“就是现在!”
赖劫生双目圆睁,不退反进,猛地冲出洞穴,直面那头阴影巨怪!
“来啊!吃我啊!”他张开双臂,放声狂笑。
他身后的风雷双翼猛然展开到极致,八重星环疯狂逆转,发出刺耳的尖啸。他体内的星力、药力、劫力,在这一刻被毫无保留地榨取,汇聚成一道前所未有、粗大如龙的能量洪流!
那阴影巨怪发出一声欢愉的嘶吼,庞大的身躯猛地扑了过来。
也就在这一瞬间,赖劫生双手结印,对着脚下的大地,狠狠一按!
“逆转乾坤,献祭星穹!”
那道能量洪流没有轰向怪物,而是调转方向,如同一柄贯穿天地的神矛,狠狠地扎进了地脉深处!
阴影巨怪扑了一个空,它本能地追逐着那股更具诱惑力的能量,一头扎进了大地之中。
下一秒。
时间仿佛静止了。
没有声音,没有光。
紧接着,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足以毁灭一切的能量,从雷狱七城的正中心,轰然爆发!
一道纯黑色的光柱,混杂着一道由赖劫生献祭形成的七彩光柱,冲天而起,撕裂了夜幕,贯穿了天穹!
两股力量的对撞点,空间如同破碎的镜面般寸寸碎裂,一个漆黑的、不断旋转的漩涡,凭空出现。
“走!”
赖星河的吼声在识海中炸响。
赖劫生不敢有丝毫犹豫,背后那双已然黯淡无光的风雷双翼拼尽最后的力量猛地一扇,他的身体化作一道流光,一头扎进了那空间裂隙之中。
在他消失的最后一刹那,他回过头,看到了令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雷狱七城,那七座雄伟的城池,在两股力量的冲击波下,护城大阵如纸糊般破碎。无数修士惊恐地飞上天空,又如下饺子般被余波震落。
他仿佛听到了天刑城主錻极那夹杂着滔天怒火与不敢置信的咆哮。
他亲手点燃了这座持续了万年的火药桶。
他活下来了。
但整个雷狱七城,却因他而……陷入了真正的炼狱。
空间裂隙猛然闭合,将一切都隔绝在外。赖劫生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