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整,夕语磨磨蹭蹭地站在东翼书房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外,做了三次深呼吸,才鼓起勇气抬手敲门。
门无声滑开。
书房里的景象却让她愣了一下。
没有想象中的冰冷和压抑。温暖的壁炉里跳动着虚拟的火焰,柔和的光线从天花板洒落,驱散了房间深处的阴影。空气中甚至弥漫着一丝极淡的、类似旧纸张和皮革的沉静气味,而非消毒水的味道。
阿尔伯特并没有坐在那张看起来就很不近人情的巨大办公桌后。他站在靠窗的一个弧形阅读台旁,身后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帝都星的夜幕正在降临,繁星初现。
他依旧穿着常服,没有系领带,衬衣最上面的扣子松开着,少了几分平日的肃杀,多了些许……居家的随意?虽然这个词用在他身上依旧显得无比违和。
“过来。”他头也没抬,目光落在阅读台展开的光屏上。
夕语挪过去,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阅读台上显示的不是预想中的枯燥流程表,而是一幅极其复杂的、不断动态变化的……星际晚宴座位图?不同颜色的光点代表着不同的人物,之间还有细密的连线标注着关系亲疏、派系、甚至近期动向。
阿尔伯特的手指在光屏上快速点过,放大其中一个区域,声音平稳无波:“记住这几个人的位置和样貌。”
夕语低头看去,那是几个看起来笑容可掬、地位颇高的中年男女。
“他们……”阿尔伯特指尖划过那几人之间的连线,线条呈现出代表“警惕”的暗红色,“会在你落单时,用听起来最无害的话题接近你。比如你的花房,或者古地球神话。”
夕语心里一紧。
“你的回应,”他抬眸,冰蓝色的眼睛看向她,里面没有教导,只有冷静的陈述,“只需要微笑,然后说‘主帅不喜欢我谈论这些’。”
夕语:“……”好……好直接的甩锅!
“然后,”他手指移动,指向图上另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看起来沉默寡言的老者,“走向他。他会是你安全的谈话对象。他只对古典星舰引擎感兴趣,你可以问他关于七百年前‘远征者号’曲速线圈的任何问题,他能说上三个小时不带重复。”
夕语懵懵地点头,努力记住那张老者的脸和“曲速线圈”这个拗口的名词。
接下来的一小时,完全颠覆了夕语的想象。
没有一条条背诵礼仪规范,没有学习如何假笑和应酬。阿尔伯特就像在给她进行一场特殊的军事简报,只不过敌人变成了笑里藏刀的政客,战场变成了觥筹交错的宴会厅。
他精准地指出哪些区域的点心最好不要碰(容易沾染不易察觉的信息素追踪剂),哪个阳台的视野死角最多(同时也是私密谈话的高发地),甚至哪几种香水的混合气味可能引发特定人员的过敏反应以制造混乱……
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将一场光鲜亮丽的晚宴,彻底剖析成了布满陷阱和暗流的丛林。
夕语听得目瞪口呆,后背一阵阵发凉。她从未想过,那些她只觉得无聊虚伪的场合,背后竟然如此……凶险。
“……基本这些。”阿尔伯特最后关闭了光屏,所有复杂的图表和光点瞬间消失,“记住多少?”
夕语还沉浸在刚才的信息轰炸里,下意识地回答:“大概……点心不能乱吃,阳台不能乱去,香水会杀人?”
阿尔伯特:“……”
他沉默地看了她两秒,冰蓝色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无奈的情绪。
“足够。”他最终说道,转身从阅读台旁拿起一个看起来十分古旧的木质盒子,递给她,“这个。”
“是什么?”夕语接过盒子,触手温润,带着木头的纹理和岁月的沉淀感。
“打开。”
夕语疑惑地打开盒盖。里面深蓝色的天鹅绒衬垫上,躺着一条项链。链子是极细的铂金,坠子是一颗切割完美、晶莹剔透的深蓝色宝石,周围镶嵌着一圈细小的碎钻,在灯光下折射出星辰般璀璨却又冷静的光芒。
美得惊人,却也……冷得惊人。一如它的主人。
“纪念日晚宴配礼服的。”阿尔伯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手给了她一支笔,“里面有微型感应器和紧急防护屏障,触发条件我稍后发给你。”
夕语拿着那沉甸甸的盒子,看着里面那条价值连城且显然意义非凡的项链,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所以,这既是首饰,又是……装备?
“太……贵重了……”她喃喃道。
“戴着。”他的命令简洁直接,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夕语闭上嘴,默默合上盒子。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冒了出来,像是被冰冷的铠甲保护了起来,但那铠甲本身,也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还有问题?”他问,似乎准备结束这次“预习”。
夕语捏着盒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头,问出了那个从接到露台讯息就一直在盘旋的疑问:“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不给我选女官长了?”
阿尔伯特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书房温暖的光线柔和了他冷硬的面部线条,却让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显得更加深邃,看不清情绪。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夕语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开口了,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
“因为你不需要变成她们。”
他的目光扫过她身上那条柔软的、带着轻微褶皱的裙子,还有她因为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指。
“你只需要……”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最终,却只是用他那特有的、冷硬的语调说道,“跟紧我。”
夕语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然后又缓缓松开,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冷峻的眉眼,看着他似乎永远不会有温情流露的嘴角。
书房里安静下来,只有虚拟壁炉里火焰跳动的细微噼啪声。
阿尔伯特移开视线,走向办公桌,拿起一份文件,恢复了那种处理公务的状态:“你可以回去了。”
逐客令下得毫不委婉。
夕语握紧了手里的木盒,低低地应了一声:“哦。”
她转身,慢慢向门口走去。
手快要触到门把手时,她忽然停下,没有回头,声音很轻地问:
“那……如果晚宴上,有人问我,为什么主帅不喜欢我谈论花房和神话……我该怎么回答?”
身后翻阅文件的声音停顿了一瞬。
然后,他冰冷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听不出的……揶揄?
“那就告诉他们——”
“因为我更喜欢你谈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