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
两个字，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刻入骨髓的命令意味，穿透监护室里冰冷的寂静，狠狠砸在夕语的心上。
所有医疗官的动作都顿住了，目光在刚刚苏醒的主帅和站在远处的夫人之间微妙地逡巡。
夕语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耳朵，嗡嗡作响。她看着医疗舱里那个刚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的男人，看着他冰蓝色眼眸里那簇微弱却执拗的火焰，那火焰只映着她一个人的影子。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撞得她肋骨生疼。
过去？过去做什么？
他刚刚醒来，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周围的医疗官屏息垂首，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开半步，让出了通往医疗舱的道路。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
夕语深吸了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刺痛强迫自己移动发软的双腿。她一步一步，挪到医疗舱边。无菌服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停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垂下眼眸，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声音干涩发紧：“你……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阿尔伯特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她脸上，像是要将她每一寸轮廓都刻进眼底。那目光带着重伤初愈的虚弱，却更有一种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力量。
他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连接输液管的手。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呼吸微沉，但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或犹豫。
冰冷的手指，带着一点虚弱的颤抖，却异常精准地，碰到了她垂在身侧、紧紧攥成拳头的手。
夕语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他用指尖轻轻勾住。
他的指尖冰凉，和她记忆里那种滚烫的触感截然不同，却同样带着一种让她无法挣脱的魔力。
他没有用力，只是那样轻轻地勾着她的手指，仿佛确认她的存在。
监护室里的仪器发出规律的低鸣，映照着他苍白的脸和那双一眨不眨、只看着她的冰蓝色眼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然后，他干裂的嘴唇再次翕动，声音比刚才稍微清晰了一点，却依旧低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磨过砂纸：
“吓到了？”
夕语的睫毛猛地一颤，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深邃的眼底。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暴戾和冰冷，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能将她溺毙的专注，和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类似于歉疚的情绪？
他在问……她是不是被吓到了？
被他的伤吓到？还是被……他之前那个可怕的吻吓到？
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涌了上来，视线迅速模糊。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有让那丢人的哽咽溢出喉咙。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冷静，在他这三个字面前，土崩瓦解。
她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又飞快地摇了一下头，混乱得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滚落，砸在无菌服上，也砸在他勾着她手指的冰凉皮肤上。
阿尔伯特的目光追随着她的泪珠，冰蓝色的眼眸里那簇火焰似乎晃动了一下。他勾着她手指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安抚似的，摩挲了一下她的皮肤。
动作笨拙而生涩，甚至带着点不知所措的僵硬。
却让夕语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他沉默地看着她哭，没有阻止，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那样专注地看着，用指尖承受着她滚烫的眼泪和细微的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变成低低的抽噎，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低哑，却带上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近乎温和的语调：
“没事了。”
他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她，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做一个郑重的承诺：
“不会再有下次。”
夕语的抽噎停住了。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不会再有下次？是指受伤？还是指……那样对她？
阿尔伯特似乎耗尽了力气，缓缓闭上了眼睛，眉心因为不适而微蹙着，但勾着她手指的力道却没有松开。
医疗官们这才小心翼翼地重新上前，进行各项检查。
夕语僵立在原地，任由他勾着自己的手指，感受着他指尖微弱的凉意和那一点点固执的力道。心里像是被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混杂在一起，最后都融化在他那句低哑的“不会再有下次”里。
检查很快结束。军医首席低声道：“主帅需要继续静养观察，但已无生命危险。夫人您……”
他的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指上。
夕语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想抽回手。
阿尔伯特却在她动作的瞬间，指尖骤然收紧，虽然无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不让她离开。
他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仿佛被打扰了休息。
军医首席立刻识趣地低下头：“请您在此陪伴片刻，有助于主帅稳定情绪和恢复。我们在外间候着。”说完，带着其他医疗官迅速退了出去，并体贴地关上了门。
监护室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仪器低鸣，灯光柔和。
夕语站在原地，手被他固执地勾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颊慢慢烧了起来。她看着他闭目休息的侧脸，苍白，脆弱，却依旧带着那种天生的、不容侵犯的冷峻。
和刚才那个说出“不会再有下次”的男人，判若两人。
时间静静流淌。
就在夕语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忽然又低声开口，眼睛依旧闭着，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模糊不清：
“粥……”
夕语一愣：“什么？”
“……太甜了。”他含糊地抱怨了一句，像是梦呓，眉头无意识地皱起，仿佛还在嫌弃那过分的甜味。但勾着她的手指，却又无意识地收紧了一点点。
夕语：“……”
她看着他那副虚弱又挑剔的样子，看着他即使昏迷初醒也不忘吐槽她的厨艺，看着他紧紧勾住自己不放的手指……
心里那根紧绷了整整一天的弦，忽然之间，就松掉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软温热的情绪涨满了胸腔。
她慢慢地、慢慢地回握住他冰凉的手指，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他。
阿尔伯特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回应，蹙起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呼吸变得更加绵长平稳，像是终于陷入了真正的沉睡。
夕语就那样站在医疗舱边，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低头看着他沉睡的容颜。
窗外的模拟星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悄悄洒落进来。
一片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