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迪A8的引擎在苏黎世深夜的街道上低沉咆哮。林微光的手指紧握方向盘,指节发白。导航屏幕上那个闪烁的红点像一颗不安的心,跳动着指向城市东北方向——苏黎世湖对岸的山区。后视镜里,班霍夫大街18号的建筑正迅速缩小成一个被蓝红警灯包围的光点。
“系好安全带。”她声音沙哑。
苏蔓检查了手枪——只剩两发子弹,又从扶手箱里翻出一把车载灭火器。“他们会追上来。施耐德拖不了多久。”
话音未落,一辆黑色奔驰SUV从侧街冲出,车头灯刺破夜色,紧紧咬住她们的尾迹。副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一只握着某种装置的手伸出来。
“Emp干扰枪!”苏蔓厉声警告。
林微光猛打方向盘,奥迪擦着路边停放的车辆拐进一条窄巷。轮胎在湿滑的鹅卵石路上打滑,车身撞翻了一排垃圾桶。金属碰撞声在狭窄空间里炸开,垃圾袋在车后飞扬如黑色的雪。
奔驰SUV因为体型过大,在巷口急刹,但很快倒车,选择从另一条路包抄。
“他们知道我们要去哪儿。”苏蔓盯着手机屏幕上不断刷新的路况,“所有出城路口都有监控,他们可以远程封锁。”
林微光看了一眼油表——还有四分之三。车是满油的,显然是施耐德提前准备好的。这个老人到底计划了多久?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背叛女伯爵?
“用Emp。”她说,“在下一个路口,制造混乱。”
苏蔓从手拿包里取出雅各布给的微型Emp发生器,设置五米半径,定时三秒。前方路口亮着黄灯,横向车流稀疏。她降下车窗,在奥迪冲过路口的瞬间,将那个金属小圆盘抛向空中。
圆盘在空中展开成一个小型降落伞,悬停在路口中央。三秒后,一道肉眼不可见的电磁脉冲以它为中心扩散开来。
效果立竿见影。路口所有红绿灯瞬间熄灭,变成一片漆黑。两辆正在行驶的汽车突然失去动力,引擎熄火,滑行着撞在一起。一辆外卖摩托车的骑手因为前照灯熄灭而失控,连人带车摔进人行道。更远处,一栋公寓楼的所有窗户同时黑掉,居民惊慌的呼喊声从楼上传来。
奔驰SUV在路口紧急刹车,但它的电子系统显然也受到了影响。车灯闪烁了几下,熄灭了。车门打开,两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跳下车,一边用对讲机呼叫支援,一边试图手动重启车辆。
奥迪趁机拐进湖边公路,将混乱甩在身后。
苏黎世湖在夜色中像一块巨大的黑曜石,倒映着对岸山区的零星灯火。导航显示,前往“橡树庄园”需要绕湖半圈,经过一条收费隧道,再盘山而上。正常车程四十五分钟。
“他们会封锁隧道。”林微光说,“我们得走山路。”
苏蔓调出卫星地图,手指划过屏幕:“这里,湖西侧有一条伐木道,可以绕到庄园后山。但路况很差,而且有监控。”
“有别的选择吗?”
苏蔓沉默了几秒。“施耐德在车上留了东西。”她从后座地板上捡起一个牛皮纸信封,之前太匆忙没注意。打开,里面是一张手绘地图、一把老式铜钥匙,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人抱着一个婴儿,站在一片橡树林前。女人二十出头,金发,笑容羞涩。婴儿被裹在白色襁褓里,只露出一张小脸。照片背面用德语写着:“安娜与维克多,1998年秋。”
“维克多·兰格的妻女。”林微光认出那个女人就是实验室日志里提到的安娜——维克多的女儿,也是服务器密码的一部分。
手绘地图详细标注了“橡树庄园”的布局:主楼三层,带地下室;东侧是研究楼;西侧是儿童生活区,用绿色虚线标出;庄园后山有一片废弃的猎人小屋,旁边用红笔画了一个叉,标注:“密道入口,需铜钥匙。”
“密道通到哪里?”苏蔓问。
林微光放大地图,红叉旁边有一行小字:“直通研究楼地下室。维克多建造,用于紧急撤离。”
所以施耐德不仅给了她们坐标,还给了潜入的方法。这个老人到底知道多少秘密?他女儿的病被林素心所救,这只是部分真相,还是全部?
车载通讯器突然发出电流噪声,一个经过变声处理的声音响起:“林小姐,请靠边停车。我们不想伤害您,但如果您继续逃窜,暖暖的安全将无法保证。”
林微光踩油门的脚没有放松。
“我们知道您怀孕了。”那个声音继续说,“第二个孩子很珍贵,不是吗?女伯爵愿意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确保它健康出生。您只需要掉头,回到班霍夫大街。一切都可以谈。”
“谈什么?”林微光终于开口,“谈怎么把我孩子变成你们的实验品?”
声音沉默了几秒。“您误解了我们的意图。‘回声序列’不是诅咒,是进化阶梯。您的母亲因为恐惧而错过了它,您不必重复她的错误。想想暖暖——她已经展现了非凡的感知能力,她能看见世界的另一面。您不想让她理解这种能力吗?不想让她学会控制它,而不是被它控制吗?”
这番话几乎击中了林微光内心最深的恐惧。暖暖在黑森林里尖叫“两个妈妈”的样子,她永远忘不了。如果这种能力真的会伤害女儿,如果这些人真的有办法帮助她……
“别听。”苏蔓握住她的手臂,“他们在利用你的母性。所有控制都是从‘为你好’开始的。”
林微光深吸一口气,关掉了通讯器。
车子驶离湖边公路,拐上一条泥土路。路牌上写着“私人领地,禁止进入”,但栅栏门被人为破坏,歪倒在一边。奥迪碾过断裂的木条,驶入一片漆黑的橡树林。
车灯切割着浓稠的黑暗。道路越来越窄,坡度越来越陡,车底盘不断刮擦着突出的树根和石块。林微光不得不放慢速度,双手紧握方向盘,对抗着崎岖路面带来的剧烈颠簸。
怀孕的身体开始抗议。小腹传来一阵阵收紧的疼痛,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子宫里攥紧又松开。她咬紧牙关,额头渗出冷汗。
“你还好吗?”苏蔓注意到她的异常。
“没事。”林微光说,但声音里的颤抖出卖了她。
苏蔓从背包里翻出一瓶水和能量胶。“喝点水。我们还有二十分钟山路。”
林微光接过,勉强喝了一口。能量胶甜得发腻,但她强迫自己咽下去。腹中的孩子似乎感觉到了母亲的不安,踢动变得更加频繁、更有力。
车子爬上一段陡坡后,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空地边缘,几栋破败的木屋像墓碑一样立在黑暗中。地图上的红叉位置就在这里。
她们停车熄火,关掉车灯。世界瞬间沉入纯粹的黑暗,只有月光透过橡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银色的碎片。
苏蔓先下车,握着手枪,绕着木屋检查一圈。“安全。但密道入口在哪儿?”
林微光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光,对照手绘地图。红叉标记在最大那栋木屋的门廊下。她们走过去,发现门廊地板有几块木板颜色较新,像是近期被撬开过又重新钉上。
苏蔓用陶瓷匕首撬开钉子,掀起木板。下面是一个生锈的铁门,门中央有一个老式的锁孔。林微光取出施耐德给的铜钥匙,插入,转动。
锁芯发出沉闷的咔哒声,铁门向内打开,露出一段向下的石阶。一股潮湿的泥土和霉菌的味道扑面而来,夹杂着某种化学试剂的微弱气息。
“我先下。”苏蔓说,打开手机手电,侧身进入。
石阶陡峭,两侧墙壁是粗糙的岩石,长满青苔。她们向下走了大约三层楼的高度,台阶变成水平的隧道。隧道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顶部有加固的木梁,有些已经腐烂断裂。
走了约一百米,前方出现一扇铁栅栏门。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门后是一个更大的空间——看起来像是一个老旧的地窖,堆着一些蒙尘的玻璃瓶和木箱。但在地窖的另一端,有一扇现代化的金属门,门上有电子锁和虹膜扫描仪。
“这就是研究楼的地下室入口。”苏蔓检查电子锁,“需要权限。硬闯会触发警报。”
林微光想起施耐德没说完的话:“服务器需要两把钥匙……第二把是……”
她环顾地窖。手电光扫过墙壁,停在一处——那里挂着一幅褪色的油画,画的是橡树林中的日落。画框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签名:V.L. 1999。
维克多·兰格。
林微光走近油画。画本身没什么特别,但画框背后……她伸手摸去,指尖触到一个凸起。用力一按,画框内侧弹出一个暗格,里面是一个老式的U盘,还有一个折叠的纸条。
纸条上是维克多熟悉的潦草字迹:
“如果你找到这里,说明安娜出事了,或者我自己也遭遇了不测。服务器密码的第一部分是安娜的名字,第二部分是我的愧疚——那个被我放弃的项目的代号:回声之子。合起来:AnnaEchochild。服务器里有‘稳定剂’的完整配方,但配方本身是个陷阱。稳定剂无法真正控制回声序列,它只会压抑携带者的意识,让他们变得温顺、可操控。真正的方法是接受回声,理解它,与它共存。但那些人不会懂。他们只要顺从。如果你是我的朋友,毁了服务器。如果你是敌人,祝你好运——你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
林微光将U盘和纸条收好。现在她知道第二把钥匙了:AnnaEchochild。
“我们要进去吗?”苏蔓问。
林微光看着那扇金属门。门后可能是暖暖,也可能是陷阱,更可能是两者皆有。但已经没有退路了。
“进。”她说。
苏蔓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型解码器——雅各布的又一个礼物。将解码器贴在电子锁的面板上,屏幕开始滚动数字。三十秒后,锁芯发出一声轻响,绿灯亮起。
虹膜扫描仪还需要处理。苏蔓戴上特制隐形眼镜,对准扫描口。红光扫过,屏幕显示:“身份确认:三级研究员,凯勒博士。权限有限,请勿进入高危区域。”
门滑开了。
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涌出来,混合着某种甜腻的香薰味,像是要掩盖什么。门后是一条明亮的走廊,墙壁是冰冷的白色,地板是浅灰色防滑材质。头顶的LEd灯管发出均匀而无情的光。
走廊两侧有房间,门上有观察窗。林微光凑近第一扇窗,里面是一个标准尺寸的儿童卧室:小床、书桌、玩具架,墙上贴着卡通海报。但房间里空无一人,床铺整齐得像是酒店客房。
第二扇窗后是同样的布局,只是墙纸颜色不同。第三间、第四间……所有房间都空着,但都有人生活的痕迹——水杯里有半杯水,书桌上摊开一本图画书,床头的毛绒玩具摆成拥抱的姿势。
“现在是凌晨两点。”苏蔓低声说,“孩子们应该在睡觉。但这里……太安静了。”
她们继续向前走,走廊尽头是一扇双开门,门上标着“观察室”。门没有锁,苏蔓轻轻推开一条缝。
观察室很大,一面墙是单向玻璃,玻璃后是一个明亮的游戏室。游戏室里,暖暖背对着她们,坐在地毯上搭积木。她穿着干净的粉色睡衣,头发梳成两个小辫子,看起来平静而专注。
但让林微光血液冻结的是游戏室里的另一个人——陆北辰。
他坐在暖暖对面的小椅子上,膝盖上放着一个平板电脑。他没有穿西装,而是一套浅灰色的家居服,看起来温和无害。他正在和暖暖说话,声音透过隐蔽的扬声器传出来:
“……然后小兔子就找到了回家的路,因为它记得妈妈的气味。”
暖暖头也不抬:“可是如果妈妈有两个呢?两个妈妈气味一样怎么办?”
陆北辰的笑容没有变化:“那就要用眼睛看,用心感受。真正的妈妈,眼睛里会有爱。”
暖暖终于抬起头,看着他:“陆叔叔,你眼睛里有什么?”
“我?”陆北辰歪了歪头,“我眼睛里有很多东西,比如……好奇。我很好奇,暖暖能看见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暖暖放下积木,抱起身边的兔子玩偶。她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我看见了影子。长长的影子,从每个人身上伸出来,连到很远的地方。妈妈的影子是金色的,但是断了一截。你的影子……”她停顿,“是黑色的,有很多很多层,像洋葱。”
陆北辰的瞳孔微微收缩,但笑容依旧:“那很有趣。暖暖还能看见什么?”
“不能说了。”暖暖摇头,“妈妈说不可以告诉陌生人太多。”
“但我不是陌生人,我是照顾你的人。”
“你也不是妈妈。”暖暖站起来,抱着兔子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我想妈妈了。她说会来找我的。”
“她会来的。”陆北辰也站起来,走到暖暖身后,“但暖暖要答应叔叔,如果妈妈来了,你要告诉她,你在这里很快乐,想留下来继续和叔叔阿姨们玩。好吗?”
暖暖没有回答。
林微光的手按在单向玻璃上,指甲几乎要嵌进玻璃里。她想冲进去,想把女儿抱出来,想一枪打穿陆北辰那张永远从容的脸。但苏蔓按住了她的肩膀,摇头。
观察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女人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夹。她看到林微光和苏蔓,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镇定。“你们是……”
苏蔓瞬间出手,一记手刀砍在女人颈侧。女人软倒下去,文件夹散落一地。苏蔓接住她,拖到角落,用胶带封住嘴绑起来。
文件夹里是暖暖的观察记录。林微光快速翻阅:
“第7天:K-13(暖暖)展现出稳定的镜像感知能力。在双盲测试中,能准确识别镜像倒置的图案(成功率98%),但对真实与镜像的边界认知模糊。当看到自己的镜像时,会出现短暂的身份困惑,称‘她不是我’。”
“第11天:引入初级稳定剂(剂量0.5mg)。情绪明显平稳,镜像感知阈值提高,但创造性活动减少。停止主动绘画和想象游戏。”
“第15天:增加剂量至1.0mg。K-13变得顺从、安静。对指令的服从率达到95%。但夜间监测显示REm睡眠时间减少30%,有轻微梦游现象。”
“第18天(今天):计划进行首次‘共鸣测试’——让她与另一位回声携带者(代号L-07,其母)接触,观察镜像感知是否会出现叠加或干涉效应。预计能收集到关键数据,用于完善稳定剂配方。”
共鸣测试。他们要用暖暖来做实验,而实验的另一方是她自己。
林微光放下文件夹,看向单向玻璃后的暖暖。女儿仍然站在窗边,小小的背影在偌大的游戏室里显得格外孤独。
“我们必须在她被注射更多稳定剂前带她走。”苏蔓说,“但直接进去会触发警报。而且陆北辰在,他一定有应急方案。”
林微光盯着陆北辰。他正在平板电脑上记录着什么,偶尔抬头看看暖暖,表情像一个满意的收藏家欣赏自己的藏品。
她想起维克多纸条上的话:“真正的方法是接受回声,理解它,与它共存。”
也许她一直走错了方向。她一直在逃避自己的“异常”,害怕它,憎恨它,试图用正常的生活掩盖它。但回声序列是她的一部分,就像她的眼睛颜色、她的血型、她腹中的孩子。如果她继续拒绝它,她永远无法理解暖暖,也无法帮助她。
“给我五分钟。”林微光说,“我要单独和陆北辰谈。”
“你疯了?”苏蔓瞪大眼睛,“他会叫安保,我们会被困死在这里。”
“他不会。”林微光走到观察室的通讯面板前,按下呼叫按钮。
游戏室里,陆北辰身上的通讯器响起。他看了一眼,表情第一次出现了真实的惊讶。他走到角落,按下接听。
“陆先生。”林微光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进游戏室,“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陆北辰转身看向单向玻璃——虽然看不见后面,但他知道她在那里。他的惊讶只持续了几秒,随即恢复了那种莫测的微笑。
“林小姐,你总是能给我惊喜。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要什么——稳定剂的完整配方,以及一个完美的‘共鸣测试’样本。”林微光努力让声音平稳,“我可以给你。我自愿接受测试,让你收集所有需要的数据。条件是你放暖暖走,让她和苏蔓安全离开。”
陆北辰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回游戏室中央,摸了摸暖暖的头发。暖暖抬头看他,眼神有些迷茫——稳定剂的效果已经开始显现。
“一个诱人的提议。”陆北辰说,“但你怎么保证你会配合?而且,放走暖暖……女伯爵不会同意。”
“女伯爵要的是可控的携带者。”林微光说,“暖暖太小,不稳定,需要长期投入。而我,一个成年携带者,腹中还有第二个可能更稳定的胎儿——我对你们的价值更大。用我一个人,换暖暖自由,你们不亏。”
陆北辰在思考。林微光能看见他眼中闪过的计算——利益、风险、可能性。这个男人永远在权衡,永远在寻找最优解。
“我需要女伯爵的授权。”他终于说。
“不,你可以自己做主。”林微光说,“施耐德告诉我,你才是‘回声序列’项目的实际负责人。女伯爵提供资金和场地,但你掌握核心技术。你有权做这个决定。”
这句话击中了要害。陆北辰的笑容淡去,眼神变得锐利。“施耐德……那个老东西果然背叛了。”他叹了口气,“好吧,林小姐,你赢了。我接受交易。但有几个条件。”
“说。”
“第一,测试需要四十八小时,期间你完全配合,不得有任何反抗或隐瞒。第二,测试结束后,你要自愿留下,成为项目的‘顾问’——我们需要你对回声序列的主观体验记录。第三,你腹中的孩子出生后,要接受我们的定期监测,直到成年。”
每一条都像一根钉子,钉进林微光的未来。但她点头:“我同意。但你们要先放暖暖和苏蔓走。我要亲眼看到她们上车,安全离开庄园范围。”
“合理。”陆北辰说,“给我十分钟安排。你从观察室出来吧,我们面对面谈。”
通讯切断。
苏蔓抓住林微光的手臂:“你不能这么做。四十八小时?他们会对你做什么?还有孩子——”
“这是唯一能让暖暖安全离开的方法。”林微光打断她,“苏蔓,听我说。你带暖暖去法兰克福找雅各布,然后联系‘回声’。他一定有办法拿到服务器里的配方。如果配方真的是陷阱,你们就毁了它。如果……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了,至少暖暖是自由的。”
“不行。”苏蔓的眼睛发红——林微光从未见过她这样,“我们一起进来,就要一起出去。”
“这一次不行。”林微光拥抱了她,很用力,感觉到苏蔓肋骨上绷带的硬度,“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所以,请再坚强一次——替我保护暖暖。”
苏蔓的身体在颤抖,但最终,她点了点头。
观察室的门开了。陆北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穿白大褂的研究员,但没有安保人员。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微光走出去。游戏室的门也开了,暖暖看见她,眼睛瞬间亮了。
“妈妈!”她跑过来,扑进林微光怀里。
林微光蹲下,紧紧抱住女儿。暖暖身上有儿童洗发水的香味,还有一丝淡淡的、陌生的化学气味——稳定剂。她的心跳得那么快,那么真实。
“暖暖,听妈妈说。”林微光捧起女儿的脸,“你要跟苏蔓阿姨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坐大汽车,看风景。妈妈要在这里和陆叔叔玩一个游戏,晚一点去找你,好吗?”
暖暖的眼神又变得迷茫:“可是妈妈,你的影子……在哭。”
林微光看向地面,只有自己正常的影子,在LEd灯光下拉得很长。但暖暖看见的,是另一个维度的真相。
“影子哭累了就会笑的。”她亲了亲暖暖的额头,“现在,跟苏蔓阿姨走吧。要听话。”
苏蔓走过来,牵起暖暖的手。暖暖看看林微光,又看看苏蔓,似乎感觉到什么,但没有哭闹,只是小声说:“妈妈要快点来。”
“一定。”
她们被一个研究员带走了。陆北辰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然后转向林微光:“很感人的告别。现在,该履行你的承诺了。”
他带她走进游戏室隔壁的房间——一个标准的医疗检查室,有检查床、监控仪器、药品柜。两个研究员开始准备设备:抽血、贴电极片、连接脑电图仪。
林微光躺上检查床,冰凉的凝胶涂在她太阳穴和头皮上。电极片贴好后,研究员给她注射了一针——不是稳定剂,而是某种温和的镇静剂,让她放松但不失去意识。
“我们先做基线测试。”陆北辰坐在旁边的电脑前,“看看你的回声序列活跃到什么程度。”
屏幕亮起,显示出一幅动态的脑部扫描图。林微光的大脑活动被渲染成彩色,大部分区域是平静的蓝色和绿色,但在颞叶和顶叶交界处,有一片区域呈现活跃的红色,像一团燃烧的火。
“镜像神经元相关皮层,活跃度是常人的三倍。”陆北辰记录着,“这解释了你的表演天赋——你能完美模仿他人的表情、动作、甚至情绪状态。但有趣的是,这里……”他放大另一片区域,“前额叶皮层,负责自我认知和决策的区域,也出现了异常活跃。这说明你的回声序列不仅影响感知,还影响了自我意识的结构。”
“所以我才会做那些梦?”林微光问,“梦见另一个自己从镜子里走出来?”
陆北辰看了她一眼:“梦是潜意识的表达。你的潜意识在尝试处理两个自我认知的矛盾——一个是你被社会塑造的‘林微光’,另一个是回声序列赋予你的‘镜像自我’。大多数人意识不到这种分裂,但你是高共鸣者,你能感觉到。”
“暖暖也是吗?”
“更强烈。”陆北辰调出另一份数据,是暖暖的脑部扫描,“她的整个右脑半球都处于超活跃状态,尤其是视觉皮层。所以她看到的不是‘另一个妈妈’,而是你意识的镜像投影——当你在她面前时,你的回声序列会无意识地将你的自我认知‘投射’到周围空间,形成一种……全息影像般的错觉。暖暖的视觉皮层捕捉到了这种投影,所以她看见了‘两个你’。”
这个解释让林微光既恐惧又释然。不是鬼魂,不是克隆,是她自己的意识碎片。
“稳定剂能抑制这种投影吗?”
“暂时可以。”陆北辰说,“但它只是强行降低神经活跃度,治标不治本。真正的解决方案,是让你学会控制这种投射——有意识地收放,而不是被它控制。”
他站起来,走到药品柜前,取出一支装着淡金色液体的注射器。“这是初级共鸣诱导剂。它会暂时增强你的回声序列活性,让我们能观察在极限状态下的神经反应。可能会有点……不适,但不会伤害胎儿,我保证。”
林微光看着那支注射器。金色液体在灯光下微微荡漾,像融化的琥珀。
“如果我拒绝呢?”
“交易就作废。”陆北辰平静地说,“我会让人把暖暖带回来,测试照常进行,但就不是这么温和的方式了。”
没有选择。从来就没有。
林微光伸出胳膊。
针尖刺入静脉的瞬间,一股暖流涌进血液。起初没什么感觉,但几秒钟后,世界开始变化。
检查室的天花板似乎在波动,像水面的倒影。墙上的钟表指针开始分裂成双重影像。陆北辰的脸在她眼中变得透明,她能看见他皮肤下的血管、肌肉的纹理、甚至颅骨淡淡的轮廓。更可怕的是,她看见自己——不是镜子里的倒影,而是一个半透明的、发着微光的“另一个自己”,正从她身体里慢慢坐起来,转头看向她。
那个镜像林微光笑了,嘴唇没有动,但声音直接在她脑子里响起:“终于见面了。”
陆北辰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脑电图显示伽马波暴增。她在经历强烈的自我投射。记录所有数据。”
林微光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镜像林微光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她的脸颊——没有实体触感,只有一阵冰冷的电流感。
“你一直在逃避我。”镜像说,“但逃避没有用。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共享同一段基因,同一具身体,同一份记忆。唯一不同的是,你活在别人的期待里,而我……活在真实里。”
“什么真实?”林微光在意识里问。
“真实就是,你从来不是‘意外产物’。”镜像的眼睛——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深处有银色的光在旋转,“你是被设计出来的。顾临渊和陆振华用你母亲的卵子和你父亲的精子,在体外编辑了回声序列,然后植入你母亲体内。你从受孕那一刻起,就是一个实验品。暖暖也是,你腹中的孩子也是。”
“不可能……我母亲不会同意……”
“她不知道。”镜像的笑容变得悲哀,“她以为只是普通的试管婴儿,解决不孕问题。直到你出生后展现出异常,她才开始怀疑,开始调查。但那时候已经太晚了。顾临渊用爱情和愧疚绑住了她,让她沉默,让她接受‘这是为了科学’的谎言。直到她发现,他们打算对你也做同样的事——把你培养成完美的携带者,然后让你生育更多携带者,建立一个‘新人类’家族。”
林微光感觉整个世界在崩塌。她的童年、父母的争吵、母亲临终前的眼泪、父亲实验室里那些深夜的灯光……所有的碎片突然拼成了一幅她从未想过的画面。
“所以你要我做什么?”她问镜像。
“接受我。”镜像的手按在她的胸口,那里是心脏的位置,“让我从阴影里走出来,和你一起面对这一切。我们不是怪物,我们只是……进化的一步。但这一步,必须由我们自己决定方向,而不是让那些自以为是的‘造物主’来决定。”
陆北辰的声音又插进来:“她在自言自语。记录语言中枢活动……等等,她在和谁对话?”
镜像林微光转头看向陆北辰的方向,虽然她知道他看不见她。“告诉他,你愿意继续测试。但你要先见女伯爵。告诉她,你知道‘镜子计划’的真相。”
“镜子计划?”
“冯·艾森伯格家族三百年来一直在秘密收集回声序列携带者,用婚姻、收养、甚至绑架的方式,把他们纳入家族血脉。他们相信,只要积累足够多的‘镜像基因’,就能创造出‘完美人类’——一个能同时存在于多个维度、拥有无限感知能力的超级生命。而你和暖暖,是三百年来最接近这个目标的作品。”
镜像的身影开始变淡,声音也渐渐遥远:“去问女伯爵,问她书房照片里的亚洲女人是谁。然后你就明白了……”
金色液体的效果在消退。天花板停止波动,钟表指针恢复正常,陆北辰的脸重新变得实体。但林微光的脑子里,多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不,是属于镜像的记忆。
她坐起来,拔掉身上的电极片。陆北辰想阻止,但她看着他,用一种让他瞬间僵住的眼神。
“带我去见女伯爵。”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现在。否则我立刻终止测试,并且保证,你们永远拿不到想要的数据。”
陆北辰盯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她。最后,他点了点头。
“好。”他说,“但她不会高兴被打扰。”
“她会见我的。”林微光下床,腿有些软,但站住了,“因为我要告诉她,我知道‘镜子计划’的终极秘密——我知道那个亚洲女人是谁。”
陆北辰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窗外的天空,开始泛起黎明前最深的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