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轻柔地洒在小院，林悦踏出家门，母亲李素琴赶忙追到门口，叮嘱道：“悦悦，晓妍需要两支画笔和一盒水粉颜料，你下班时，绕到美术学院隔壁的文具店买回来。”话落，李素琴不等大女儿回应，也没塞钱，便转身回屋。
从小到大，皆是如此。林悦作为家中长女，凡事都得让着妹妹林晓妍。这仿佛成了父母与妹妹心中天经地义的法则。
林悦打开钱包，翻找一番，里头不足百元。想到美院隔壁那家文具店，是全城美术用品售价最高的地方，她无奈折回房间，取出前天刚发的工资，又抽出两百元。如此一来，除了交给父母的家用，这个月她又没了零花钱。
到公司后，大学同学兼闺蜜苏瑶亲昵地揽上林悦的肩膀，提议道：“今晚我老公不在家，我懒得做饭，咱们去吃日本寿司咋样？”
“没钱。”林悦如实回答。
“你前天才领的工资呀。”苏瑶略显惊讶，随即恍然，轻叹一声，“悦悦，叔叔阿姨也太偏心了。你就不能反抗反抗？”
林悦唇角微微勾起，笑容温婉，恰似古典画卷中走出的闺秀，浅笑间尽显优雅。苏瑶深知，这位闺蜜平日里看似平凡，唯有笑时，那一双乌亮的眼眸宛如月牙，极具感染力，能让男女老少皆心生好感。只是，林悦的笑，只在信任之人面前绽放。在旁人眼中，林悦长着一张清瘦的瓜子脸，一副大大的眼镜遮住了大半张脸，总是喜欢躲在角落，犹如隐身人一般。
记得有一次同学聚会，她们一同前往。结果快散场时，主持人清点到场人员发礼品，竟问道：“哎，今晚林悦没来吗？”林悦在角落里默默举起手：“在呢。”主持人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瑶，我听说你要陪你老公去北漂。”林悦轻柔的声音，如春日微风，打断了闺蜜的思绪。她的声线天生绵软，似小绵羊般温和，有人喜爱，有人厌烦。苏瑶很是喜欢，可林悦的家人，尤其是妹妹林晓妍，却对姐姐这声音厌恶至极。
苏瑶每每听到好友的声音，都会忍不住惊艳，随后说道：“怎么啦？你想通了？打算离开那个家了？”
林悦抿着嘴唇，没有回应。
苏瑶轻轻揽了揽她的肩膀，提议道：“要是你愿意，就跟我们一起去，三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傍晚，准时下班。苏瑶陪着林悦，绕道去了那家昂贵的文具店，为林晓妍挑选了两支画笔和一盒颜料，皆是品质上乘的牌子，结账时花了两百三十多元。林悦暗自庆幸：还好，多带了两百块。
苏瑶又忍不住为她抱不平：“你挣的钱都花在你妹妹身上了。她要是以后出名了，会不会报答你呀？”
“我们全家都在为她付出，又不止我一个。”林悦轻声回应，以此来搪塞闺蜜的关心。
“哼，就她那本事，我才不信她能考上中央美术学院。”苏瑶忍不住吐槽，实在看不下去了。
“她比我强。我只是个二本生，她在重点高中，考上一本应该没问题。”林悦语气平和，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真想诅咒她考不上一本。”苏瑶故作凶狠地说，一副为闺蜜两肋插刀的架势。
林悦微微抿嘴，轻声道：“这样不好，不道德。”
林悦时常会在不经意间，冒出一些精妙之语。苏瑶觉得，相处这么多年，自己依旧没能完全看透林悦是个怎样的人。
两人正准备搭公交车去市中心吃寿司，由苏瑶请客。这时，林悦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妈，怎么啦？我今晚——”
“你现在赶紧到你二叔这儿来。今晚全家聚会，女孩子都得参加。”李素琴说完，不等女儿回应，便“啪”地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苏瑶关切地问。
“我妈让我去二叔家，今晚家族聚会。”林悦无奈地做了个苦脸，“对不起啊，苏瑶。”
“没事儿，我还能少花顿饭钱，开心着呢。”苏瑶大方地咧嘴一笑，接着看了看林悦的穿着，“你们家族聚会，你穿成这样去行吗？”
林悦在装裱间工作，衣服上常常沾染颜料，所以上班总是穿得很普通。就像今天，一件带圆点的衬衫，衣摆处沾了些洗不掉的色浆，下边的牛仔裤也抹上了两处墨迹。
“没关系，都是自家人聚会。”林悦看了看自己身上，摇摇头，“回去换衣服的话，迟到会被家里人说的。”
于是，两人在公交站道别，林悦搭乘另一辆公交车前往二叔家。
林悦的二叔，名叫林世宏，在市政厅担任文职，是林家混得最好的。林世宏的房子位于御景花园，市价每平方米过万，地处小区一层，五房三厅，还带一个小花园。
然而，若非必要，林悦实在不想踏入二叔家的门。
林悦的爷爷去世得早，奶奶独自住在老屋。林悦的父亲林世轩是林家老大，本应在父母离世后主持家族事务，可他混得一般，和妻子开了家杂货铺勉强维持生计。因此，如今家族主事的变成了二弟林世宏。
林世轩在家族中抬不起头，李素琴被称为大嫂也时常受气。两人没能生下儿子，便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两个女儿身上。林悦虽是林家这一代七个女孩中年纪最大的，却最没“出息”。没考上重点高中，只上了个二本，工作的公司也普普通通。如今二十九岁了，还没谈过对象。
李素琴觉得大女儿给自己丢脸，便将心思都放在了二女儿林晓妍身上。好歹林晓妍在重点高中，目标是北京的重点大学。
林悦按下二叔家的门铃。“叮咚”一声，门开了，是二叔的女儿林诗瑶。
林诗瑶今年二十二岁，在本市一所传媒大学读书，长相随她妈妈周婉婷，圆圆的脸蛋，烫着一头波浪长发，一双美目略带丹凤眼的神韵。
林悦有些诧异，林诗瑶今晚在家，为何脚上穿着高跟鞋，脸上还化了精致的妆容，一副要外出赴宴的模样？
“悦悦姐，你妈妈什么都没跟你说吗？”看到林悦身上沾污的衣服，林诗瑶反倒像是该惊讶的那个人。
“说什么？”林悦疑惑地问，手里还拎着给林晓妍买的笔和颜料。
林诗瑶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毫不知情，先把她拉进门，这才小声说道：“我爸带了两个同事的儿子过来。”
“啊？”林悦被她拉着，径直走到了客厅。
客厅里，林家男女老少济济一堂，男人们都穿着正式的西装打着领带，女人们则个个打扮得光彩照人。如此阵仗，把林悦吓了一跳。
“悦悦，你怎么穿成这样？！”李素琴第一个看到女儿，惊得跳起来指责道。这一叫，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林悦，李素琴顿时后悔不已，感觉丢脸丢到家了，赶忙坐回座位。
林诗瑶的妈妈周婉婷走过来，看似关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诗瑶？”
林诗瑶当着众人的面说：“悦悦姐好像不知道今晚聚会的目的，大姑好像没告诉她。”
林悦眉头微皱，正要开口。
李素琴抢先说道：“我让晓妍打电话告诉她姐，记得回家换衣服。”
林晓妍见母亲把责任推给自己，神色不变：“我打了电话给姐姐，可姐姐没接。不信，你们可以问雅琪，我还让雅琪给姐姐打过电话。”
接到林晓妍的暗示，正和汪雨萱一起翻杂志的廖雅琪听到这话，同样面不改色：“我打给悦悦姐了，她肯定在公交车上，没听见。”
责任就这样在几人之间推来推去，最后又回到了林悦身上。林悦只是温和地一笑，笑意未达眼底。
李素琴见大女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既生气又无奈。
“既然这样，大嫂，让诗瑶借套衣服给悦悦穿吧。”周婉婷开口，语气大方得体，尽显一家女主人的风范。
李素琴眉头紧皱，心中纠结：接受吧，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不接受，又怕旁人说自己只顾面子不顾女儿。思来想去，只能咽下这委屈。
林诗瑶收到母亲的眼神，皮笑肉不笑地要拉林悦去自己房间。
林悦轻轻挣脱，面向众人说道：“谢谢二婶的好意。不过诗瑶的衣服对我来说有点大，不太合身。”
“嗤——”最先笑出声的是林家孩子中年纪最小的男孩汪宇轩，他今年十三岁，读五年级，是个外孙，平日里被父母宠得像小皇帝，天真烂漫，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看似没心眼却很机灵。
众人一听，都明白汪宇轩笑什么。在几个女孩子中，林诗瑶身材最为丰满，林悦则最为苗条。若不是周婉婷舍得花钱给林诗瑶买名牌衣服，以林诗瑶的身材，穿林悦那些没牌子的均码衣服，肯定会十分滑稽。
林诗瑶母女俩脸色顿时一沉。
林悦心里清楚，她们借衣服并非真心实意。从某些方面来说，自己父母只是老实木讷，二叔一家则是有些精明世故。看透这一切的林悦，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走到靠近阳台的一张凳子旁，习惯性地将自己隐匿在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