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期培训由海门市委组织部牵头组织，学员来自全市各市直单位、区县及参公单位，男男女女四十多人，氛围颇为热闹。
郑遐很快察觉出一个有意思的现象：仅从衣着谈吐、行为举止来看，学员们几乎可以一眼分出“两派”。一群人站在一起，不用开口介绍，背景来历便一目了然。
那些穿着略显土气，说话带乡音、不时夹几句方言，身上偶尔飘着烟味、年纪稍长一些的，多半是乡镇干部。
而穿着讲究、不抽烟、神情温和、言谈得体的，则大多是市直机关的年轻人。
郑遐心里清楚，基层晋升不易，三十多岁才提副科的大有人在。而市直机关位置多、编制宽裕，大学本科毕业二十二三岁，按部就班干满三年转副科实属正常。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手下的向来云他们。向来云怕是已经三十五、六，还只是个股长；老江、老张更是接近四十，仍在原地踏步。
听说这期培训里还有省里派下来的选调生，有的两年期满就直接转副科……哎，人比人，真是不能比。
郑遐不禁有些感慨：人生啊，有时候真是选择大于努力。不同的平台，发展的前景天差地别。
上午九点的开班仪式，组织部长亲自到场讲话。正是这次讲话，又让郑遐“学到了一课”。
部长讲的无非是培训的重要意义，“聚焦重点，全面提升履职尽责能力水平”，要求大家“锤炼绝对忠诚的政治品格、掌握服务发展的过硬本领、学以致用、知行合一”等等。
这些话郑遐这些年没少听，早已听得麻木。但就在这时，两类干部对待领导讲话的态度差异立马显现出来。
机关出来的年轻学员，个个掏出笔记本，认认真真、一字不落地做记录。而乡镇来的干部则有点懵，不少人手边连支笔都没有。
郑遐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赶紧有样学样，把笔记本和笔摆了出来。
耳边传来几句带海门口音的普通话，声音压得低低的：“喂，同学，有笔没？我笔丢宿舍了，我草……”
郑遐心里直摇头：土鳖就是上不了台面，一到正式场合就露怯。这次培训确实有用，下次去见周继承或童伟国，自己也必须带上小本本，边听边记，这才像个受过正规训练的公务员样子。
……
班主任是组织部公务员科的科长，姓成。大家都叫他“成老师”。虽说有点拍马屁的嫌疑，但在体制内，这又算什么？会不会干活另说，懂得拍马屁、能给领导提供情绪价值，也是一种本事。
郑遐自然也一口一个“成老师”，叫得毫不违和。
东山县来的学员一共四个，除了郑遐，还有前海镇一位副镇长、县民政局一位副局长、旅游局一位副局长，都是这次人事调整中新履职的干部。
唯独后海镇一个提拔名额都没有……
郑遐忍不住腹诽：东山县对后海镇也太刻薄了，估计是耿涛那臭脾气惹的，恨屋及乌。——可耿涛这人明明不坏啊，怎么就这么不招人待见？
……
说是封闭式培训，其实学员自由度挺高。党校提供食宿，但并不限制晚上外出。
郑遐除了正常上课下课，晚上时间基本自由支配。有时和东山县几个干部出去喝点小酒，有时回梁宁宁的别墅休息。班干部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大家都是体制内的，谁知道哪天谁就能帮上忙？没必要得罪人。
这样挺好，至少不用面对在东山县那些糟心事。郑遐甚至希望培训时间能再长一点。
周末这天，郑遐终于接到耿涛的电话。
耿涛知道郑遐回海门了，趁着周末双休，约他见个面，说是要还那笔钱。
郑遐其实早想和耿涛吃顿饭，只是碍于他性子倔、好面子，一直没主动开口。
晚上，郑遐安排在熟悉的一家川菜馆。
见面时，耿涛的状态出乎郑遐意料——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颓废，反而笑容满面，精神不错。郑遐这才放下心来。耿涛到底是耿涛，自有他的一份定力。就像童伟国说的，这种人，能成大器。
耿涛照旧喝红酒，郑遐喝白酒。
几杯下肚，耿涛意味深长地说：“小郑，估计不出三年，咱俩就平级了。”
郑遐笑笑：“不至于。”
“现在全县谁不知道你是童县长一手提拔的？在我这儿还装？”
郑遐心想：你是不知道啊老耿，我上头还卡着赵冲呢，邓力同哪会轻易提拔我？做做梦还差不多。
但他没说出来，只是接话：“你别操心我，我倒怕你心里不好受。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耿涛摆摆手：“有什么好不好的？我算看明白了，干得好不如抱大腿抱得好，自怨自艾没用。我得继续干，好好干！走到哪儿，政绩就做到哪儿。不对上面负责，对老百姓负责。不求升官，就算干一辈子镇长，我也不怵。”
郑遐听得心头一热，眼角甚至有点发酸……
他娘的，要是共产党的干部都像耿涛这样，何愁伟大民族复兴不成？哎！耿涛这人……简直纯得可爱！
耿涛接着说道：“我现在在前海镇，总觉得身边缺个像你这样的帮手。不知道为什么，有你在，办事就特别顺。”
郑遐端起酒杯：“老大哥别说客气话，我虽然在县政府，你那边有事，我一定尽力支持。在你跟前，我一直就是那个小郑！”
耿涛笑了，笑得很阳光：“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跟你说件事，我最近在前海镇做了些调研，有个构想，想跟你聊聊，看能不能成。”
“你说！”郑遐心知，耿涛又要来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