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一日重过一日,如同浸透了冰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京城的上空。
天色总是灰蒙蒙的,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坠落下来,将整座城池吞噬。
凛冽的北风不知疲倦地呼啸着,卷起地上枯黄脆弱的落叶和细碎的尘土,在日渐空寂的街巷中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令人心悸的声响,更添几分深入骨髓的萧索与不安。
在这片天地肃杀、万物凋敝的氛围中,一股极其污浊腐臭、饱含恶意的暗流,正如同从地底最深处滋生蔓延的毒瘴,悄无声息地渗透、扩散。
其阴冷狠毒的目标,直指那轮高悬于镇国公府上空、清辉熠熠、光华夺目的皎洁明月。
城南,紧挨着那条污水横流、垃圾堆积、终年散发着恶臭的龙须沟,有一片与皇城的恢弘壮丽形成惨烈对比的低矮破败的棚户区。
这里的房屋歪歪扭扭,大多是用碎砖烂瓦和泥巴糊就,屋顶上压着破草席和石头,勉强抵御风寒。
狭窄、泥泞、永远湿漉漉的巷道错综复杂,如同迷宫。
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霉变、腐臭、劣质煤烟和廉价酒精的刺鼻气味。这里是京城最底层的缩影,是三教九流、贩夫走卒、乃至一些见不得光的鼠窃狗偷之辈汇聚藏身之地,充满了挣扎、污秽与绝望。
在这片区域的深处,一间终年不见阳光、仅靠一扇糊着破油纸的小窗透进些许微弱光线的阴暗陋室里,那个名叫贾仁的“酸秀才”。
此刻正如同一条见了腐肉而兴奋癫狂的蛆虫,蜷缩在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木桌前,就着一盏昏黄如豆、油烟呛人的油灯,贪婪而奋力地蠕动着他那支蘸满了劣质墨汁、笔尖早已开叉的秃笔。
桌上,散乱地摊着几张粗糙发黄、甚至带着霉点的草纸,旁边赫然放着王氏通过隐秘渠道送来的那包沉甸甸、白花花的银锭。
这些冰冷的金属,此刻却如同最炽热有效的催化剂,彻底点燃并释放了贾仁骨子里所有的下作、卑劣与扭曲的欲望。
他那双浑浊不堪、布满血丝的眼睛,因极度兴奋和熬夜而泛着不正常的光,死死盯着纸上那些歪歪扭扭、不堪入目的字句。
蜡黄干瘦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贪婪、淫猥与创作(如果这也能称之为创作)快感的扭曲笑容。
此刻的他,早已将读书人应有的半点廉耻抛到了九霄云外。
什么圣贤之道,什么礼义廉耻,在实实在在的银钱和那种肆意玷污美好事物所带来的变态满足感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搜肠刮肚,将他那点早年读杂书野史得来、早已在贫寒和失意中发酵变质的所谓“文采”,全部倾注到了眼下这项他自认为能让他“名利双收”的“伟大创作”中。
王氏提供的关于沈清韵的那些信息
——年仅十二便才名远播、喜好诗文、曾得太子赠书、容貌清丽脱俗
——这些在常人看来代表着美好与希冀的标签,在贾仁那颗早已被嫉妒和失败腐蚀的心灵中,却成了最佳的、可供肆意扭曲和亵渎的素材。
他以这些模糊的信息为“骨架”,开始疯狂地编造、臆想、扭曲。
在他的笔下,沈清韵与太子之间清雅高洁、仅限于学问探讨的诗词唱和与书籍赠予,被彻底扭曲成了充满淫词艳曲调情的私密传情。
正常的、体现长者对晚辈赏识的关怀与交流,被恶意附会成了见不得光的私相授受,甚至将太子所赠书籍臆想为“定情信物”。
更令人发指的是,他竟凭空杜撰出深夜后花园幽会、衣衫不整、行为苟且等极其不堪入目的龌龊情节,极尽渲染之能事。
他将所有能想到的、在市井最低级下流话本中流传的香艳桥段、偷情套路,都生搬硬套进去,用最污秽的想象力,极力描绘那种虚假的“刺激”与“香艳”。
试图用最肮脏的墨汁,去泼脏、去玷污那块原本纯净无瑕、光华内蕴的白璧。
狭小窒息的房间里,弥漫着墨臭、汗臭和隔夜食物的馊味。
贾仁时而抓耳挠腮,时而发出嘿嘿的淫笑,时而又奋笔疾书,秃笔在草纸上划出沙沙的刺耳声响,如同毒蛇爬过沙地。
不过短短十来天的工夫,一部名为《绮罗香》的手抄本便悄然成型。
那薄薄的十几页粗糙纸张,承载的却是足以将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彻底打入万丈深渊、永世不得翻身的剧毒液体!
其内容之肮脏下流,情节之荒诞恶毒,足以让任何稍有廉耻之心和正常判断力的人侧目作呕,愤慨不已。
几乎就在贾仁于他那肮脏的巢穴里炮制毒液的同时,镇国公府西跨院的倚梅苑内,王氏也并未有丝毫的松懈与等待。
她如同一个潜伏在阴影深处、耐心极佳的猎手,在抛出了诱饵(银钱)、锁定了猎物(贾仁)之后,正紧张而又带着一种扭曲兴奋感地,全力推动着这个恶毒计划的下一步关键环节
——将毒液悄无声息地注入市井这条浑浊的大河之中。
此时的王氏,早已被嫉恨煎熬得形销骨立,往日尚有几分风韵的脸庞如今只剩下尖刻与憔悴。
但她的眼神,却因这孤注一掷的疯狂而闪烁着一种骇人的亮光。
她深知此事风险极大,如同在万丈悬崖边行走,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因此,她行动异常谨慎,不敢动用府内任何明面上与自己关联过深、容易被追查的心腹,而是启用了那些早年通过嫁妆、娘家关系等极其隐秘的方式安插下的、平日处于边缘地位、却与府外三教九流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仆役。
这些人,如同她布下的暗棋,平日里悄无声息,关键时刻方能派上用场。
她通过绝对心腹的赖嬷嬷,如同操纵提线木偶般,向这些暗桩下达指令。
指令清晰而阴险:如同春雨润物细无声般,将那些经过精心炮制、充满暗示与引导的“风声”,小心翼翼地、分层级地散播到市井之中最适宜流言发酵的温床里去。
于是,在这初冬的寒风中,一些诡异而恶毒的“流言”,开始如同鬼魅的低语,在京城某些特定的、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悄然滋生。
起初,这些声音模糊而暧昧,刻意避开具体的姓名,却又带着无比精准的指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