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文会上那一首被誉为“秋思绝唱”的《山明水净》，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惊人的速度在京城最顶层的士林清流圈中传扬开来。
其格调之高逸，意境之超然，尤其是后两句“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色嗾人狂”所展现出的迥异流俗的审美趣味和哲学思辨，令无数文人墨客击节赞叹，甚至有不少老翰林公开表示，此诗已臻化境，足可传世。
沈清韵的“才女”之名，至此再无半分争议，达到了一个令同龄人乃至许多前辈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连带着镇国公府的门楣，也仿佛被这璀璨的文采镀上了一层更加耀眼的光泽，前来拜访沈巍、意图结交的文人雅士、清流官员络绎不绝。
然而，这愈发炽盛的光芒，对于镇国公府西侧那座终日门窗紧闭、气氛压抑的倚梅苑来说，却无异于最刺眼、最灼热的烈焰，日夜炙烤着王氏和沈清月母女二人早已扭曲变形的心灵。
这一日，秋意已深，窗外的梧桐树叶大片大片地枯黄凋落，更添几分萧瑟。
倚梅苑的内室里，却弥漫着一种比秋风更冷的寒意。
沈清月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杏子红绫袄，坐在梳妆台前，原本还算清秀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泪痕，扭曲着愤恨与绝望。
她面前那面光滑的铜镜中，映出的是一张因长期嫉恨而显得有些尖刻的脸庞，早已失去了少女应有的明媚。
“娘！您看看！您看看啊！”
沈清月猛地将梳妆台上的一盒胭脂扫落在地，昂贵的胭脂膏子溅了一地，如同泣血。
“现在满京城的人，眼里都只有她沈清韵！什么‘秋思绝唱’，什么‘谪仙人之姿’！
那些诗会、雅集，请帖像雪片一样飞进锦华堂，可有谁还记得我们倚梅苑？
还记得我这个二小姐？”
她的声音尖利，带着哭腔，充满了不甘。
她冲到王氏面前，抓住母亲的衣袖，用力摇晃着：
“娘！我就比沈清韵小一岁！她如今这般出风头，有谁还会记得我这个镇国公府二小姐！
待到议亲之时，有哪个体面的人家会看得上我？
难道……难道就因为我是庶出，就活该被她踩在脚下，永远出不了头，最后只能随便找个小门小户嫁了，一辈子仰人鼻息吗？
我不甘心！娘，我不甘心啊！”
说到最后，她已是泣不成声，瘫软在地。
王氏看着女儿这般痛苦的模样，心如刀绞，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怨恨与绝望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她何尝不恨？
她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用尽手段，就是想让自己的女儿能压过林氏的女儿一头，能在这深宅大院中争得一席之地，能有个好前程。
可如今，眼看着沈清韵的光芒越来越盛，不仅才名远播，甚至得了圣上青眼，连东宫太子都对她另眼相看！
而自己的月儿，却在这耀眼的光芒下，愈发显得黯淡无光，甚至连议亲之路都可能被彻底堵死！
这种眼睁睁看着希望破灭、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比任何直接的羞辱都更让她痛苦百倍！
“不能就这么算了！绝对不能！”
王氏猛地站起身，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怨毒光芒，脸上的肌肉因极度的愤恨而微微抽搐，原本尚有几分风韵的面容此刻显得狰狞可怖。
“她沈清韵不让我们好过，她也别想好过！她毁了我月儿的前程，我就毁了她最在乎的东西！”
此时的王氏，理智已经被嫉恨的毒焰彻底吞噬。
她不再满足于以往那些小打小闹的污蔑、挑拨内宅是非或是安插眼线的小伎俩。
那些手段，一次次被沈清韵或林氏化解，反而让她们更加警惕。
她需要一种更狠毒、更彻底、更难以防范和洗刷的方式，来给予沈清韵致命的一击！
她要毁掉的，是沈清韵安身立命的根本——她那冰清玉洁的名声，以及她与东宫太子之间那份令人嫉妒得发狂的特殊联系！
一个极其恶毒、堪称绝户的阴谋，在她心中迅速成形。
这个计划之阴险，连她自己想到时，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但随即，那寒颤就被一种报复的快意所取代。
她唤来自己最信任、也是手段最隐秘的心腹婆子——赖嬷嬷。
这赖嬷嬷是她的陪嫁，跟随她多年，心肠狠辣，对王氏忠心不二，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都是经由她手操办。
王氏屏退左右，只留下赖嬷嬷一人在内室。
她压低声音，语气森冷地吩咐道：“嬷嬷，你立刻去办一件事，要隐秘，万不可留下任何把柄。”
她眼中闪烁着幽暗的光，“你去城南的暗市，找一个叫‘酸秀才’的人。”
赖嬷嬷闻言，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酸秀才”是京城底层一个颇为“有名”的落魄文人，真名无人知晓，专以替人编写各种香艳秘史、诽谤中伤的小册子、匿名揭帖为生，手段下作，毫无廉耻，是专门活在阴沟里的蛆虫。
夫人竟要找他？
王氏继续阴恻恻地说道：“找到他，给他一笔重金，足够他挥霍半辈子的。然后，告诉他，要编一部话本。”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内容嘛，就影射咱们府上那位风头正劲的嫡大小姐，与某位身份极高的贵人，如何暗通款曲，私相授受，书信传情，甚至……有更不堪的苟且之事。”
赖嬷嬷听得心惊肉跳，冷汗都冒了出来。
这……这可是泼天的脏水！
是要彻底毁掉大小姐的清白啊！
一旦流传出去，大小姐这辈子就完了！
她颤声问道：“夫人……这……这未免太……”
“太什么？”王氏厉声打断她，目光如刀，
“她挡了我月儿的道，就得付出代价！
我要让她身败名裂，让太子殿下对她弃如敝履，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是个不知廉耻的贱人！
看她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尖利，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疯狂。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详细交代：
“你告诉酸秀才，故事要编得香艳露骨，细节要逼真，时间、地点、信物都要有模有样。
可以把那位的年龄、喜好、大致容貌编进去，还有太子曾赠书之类模糊的细节，也掺进去，真真假假，才更让人相信。
写成之后，不要在京中大肆散发，先在一些下九流的茶肆酒馆、书摊暗巷悄悄流传，让那些市井之徒、长舌妇先去嚼舌根！
等流言发酵起来，自然有‘有心人’会把它传到该听到的人耳朵里！”
王氏的算计可谓毒辣至极。
这种污人清白的下流手段，如同附骨之疽，极难查证源头，因为流言本身会自我繁殖、变形。
即便府中追查，酸秀才那种人拿钱办事，早已溜之大吉，难以抓到实证。
而一旦这种香艳秘闻在底层市井流传开，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届时沈清韵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辩解不清，她的才女之名将瞬间沦为笑柄，她与太子之间那种纯洁的思想交流也将被涂抹上最肮脏的色彩。
这不仅是要毁掉她的名声，更是要断绝她未来的一切可能，堪称断人生路的绝户计！
赖嬷嬷看着王氏那疯狂而决绝的眼神，知道夫人已是铁了心，再无转圜余地。
她咽了口唾沫，压下心中的恐惧，躬身道：“老奴明白了。夫人放心，老奴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绝不留半点痕迹。”
“去吧。”王氏挥挥手，疲惫地闭上眼睛，脸上却露出一丝近乎狰狞的期待，“我要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赖嬷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融入了窗外渐浓的暮色之中。
一场针对沈清韵的、极其恶毒的舆论风暴，就在这深宅后院的嫉恨与疯狂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此刻，身处锦华堂、正与周先生探讨一首古琴曲意境的沈清韵，对即将来临的腥风血雨，还一无所知。
庭院中，秋风卷起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是不祥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