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深秋,比宫墙外更添几分肃杀。金黄的银杏叶在凛冽的北风中打着旋儿飘落,铺满了东宫庭院中冰冷的青石板,踩上去发出干脆的碎裂声,更显寂静。
书房内,鎏金兽首熏炉里吐出缕缕沉水香的青烟,气息宁神,却难以完全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
太子萧景珩端坐在紫檀木大书案后,身着一袭玄青色暗绣龙纹的常服,面容清俊,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
他手中拿着一份刚从枢密院送来的、关于北境边军冬装补给出现迟滞的密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边境苦寒,若冬衣不能及时送达,后果不堪设想。
朝中各部扯皮推诿,效率低下,令他心头火起,一种无力感与焦灼感交织缠绕。
然而,比这军国大事更让他心绪难平的,是另一件更为隐秘、却更触及他个人情感核心的事情。
他搁下密报,揉了揉紧蹙的眉心,目光落在书案一角那个熟悉的紫檀木盒上——那里珍藏着沈清韵所有的来信。
近日,通过他遍布京城、乃至渗透到镇国公府内部某些层面的隐秘信息网络,一些极其不祥的风声,已经悄然传到了他的耳中。
起初,只是些模糊的暗示,关于市井间似乎有些针对镇国公府那位才女的不堪议论,内容暧昧,指向不明。
但就在今日清晨,他最为信赖的暗卫首领“影”,在例行禀报时,带来了一条更为具体、也更为令人震怒的消息。
“殿下,”影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平稳,不带丝毫感情色彩,但说出的话却字字惊心,
“属下奉命监察京中动向,近日发现,城南暗市有几个专事印制禁书、传播流言的卑劣文人,似有异动。
其中一人,绰号‘酸秀才’贾仁者,近日出手阔绰,频繁出入暗巷,与人密会。
经查,其所密谋之事,恐与镇国公府沈小姐清誉有关。”
萧景珩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杯中温热的茶水险些漾出。他抬起眼,目光如电,射向垂首肃立的影:“说下去!”
“是。”影继续道,“虽未得其具体文字,但根据线人探得的零星信息拼凑,贾仁似在暗中编撰一部……影射闺阁女子与贵人私相授受的淫秽小说。
其中对女主角的描述,虽未直指其名,但年岁、才名、家世等特征,与沈小姐高度吻合。
而其所影射之‘贵人’……”
影说到这里,略微停顿,抬头看了太子一眼,才低声道,“……其指向,恐对东宫清誉亦有不利。”
“砰!”
萧景珩手中的白玉茶杯被重重顿在书案上,发出一声脆响,剩余的茶水溅湿了摊开的奏疏。
一股难以抑制的、混合着滔天怒火与冰冷杀意的气息,瞬间从他身上爆发出来,整个书房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分!
他那张向来沉稳持重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寒霜,眼神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宝剑,闪烁着骇人的光芒!
竟有如此宵小之徒!
竟敢用如此下作、如此恶毒的手段,来玷污他视若瑰宝、引为知己的韵儿!
还要将污水泼到他的东宫!
这已不仅仅是针对一个臣子之女的阴谋,更是对他萧景珩、对皇室尊严的公然挑衅!
他珍视沈清韵,欣赏她的才华,钦佩她的智慧,引她为心灵相通的净友。
在他心中,沈清韵是这浑浊世间难得的一股清流,是照亮他沉重太子生涯的一盏明灯。
她的存在,让他看到了未来朝堂之上另一种可能的风气与希望。
他绝不允许!绝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去伤害她、污蔑她!
“查!”萧景珩的声音冷冽如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凛冽的杀意,在寂静的书房中回荡,
“给孤彻查到底!动用一切力量,盯死那个贾仁!查出是谁在背后指使!
查出流言传播的所有渠道!孤要知道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
记住,是每一个!”
“是!殿下!属下遵命!”影感受到太子那罕见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怒意,心中一凛,立刻躬身领命,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融入殿外的阴影之中。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熏炉中香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萧景珩因愤怒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他猛地从书案后站起身,大步走到窗前,一把推开了紧闭的雕花木窗。
冰冷的秋风瞬间灌入,吹动了他额前的几缕发丝,也让他灼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凭窗而立,眺望着重重宫墙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目光仿佛要穿透这冰冷的砖石,看到那座同样被高墙围困的镇国公府,看到那个此刻或许正安然坐在书斋中、或读书或习字的清雅身影。
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沈清韵那双清澈如山泉、却又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想起她论及史事时的一针见血,处理庶务时的条理分明,面对赞誉时的淡然沉静……
这样的女子,聪慧而不失仁厚,通透而保有赤诚,世间能有几人?
一股强烈的、前所未有的情感,如同汹涌的潮水,冲垮了他心中最后一道名为“克制”的堤坝。
那不仅仅是对才华的欣赏,对知己的珍惜,更是一种混合着强烈保护欲、深刻认同感,乃至……一丝不容他人染指的占有欲的复杂情愫。
他几乎可以确定,沈清韵,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个灵魂伴侣,那个未来能够站在他身边,与他一同俯瞰这万里江山,共同开创太平盛业的唯一人选!
“韵儿……”他低声轻唤,这两个字在唇齿间辗转,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与决绝,“你放心。”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如同经过淬火的精钢。
心中那个盘桓已久、却因种种顾虑而未曾明确的念头,此刻无比清晰地落定。
“有孤在,这世间魑魅魍魉,休想伤你分毫。”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仿佛在立下一个郑重的誓言,
“那些躲在阴沟里的鼠辈,不过是跳梁小丑,孤会亲手将他们揪出来,碾为齑粉!
你的清誉,你的才华,你的未来……都由孤来守护。”
他走回书案前,目光扫过那堆积如山的奏疏,眼中闪过一丝睥睨之色。
这些朝堂纷争,边境烽火,固然重要,但守护好这颗稀世明珠,为他未来的宏图奠定最坚实的一块基石,同样是他身为储君不可推卸的责任!
“你的光芒,注定要照耀在孤的江山之上。”
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坚定的弧度,
“待时机成熟,孤必以最尊贵的仪仗,迎你入这东宫,让你在最应有的位置上,绽放最耀眼的光华。而眼下……”
他的眼神再次变得冰冷而专注:“便是为你扫清一切障碍的时候了。”
这一刻,萧景珩对沈清韵的“心意”,彻底从朦胧的欣赏与期许,升华为了清晰无比的认定与守护。
他不再仅仅是她的笔友和太子,更是她未来的夫君和帝王,是她命运最坚定的规划者与扞卫者。
东宫的书房内,沉水香的烟雾依旧袅袅,但空气之中,已然弥漫开一种不同以往的、坚定而霸道的决心。
一场围绕守护与清除的风暴,即将在东宫储君的意志下,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