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射赛场的喧嚣渐渐散去,围观的人群三三两两离场,议论声顺着风飘远。
沈清韵坐在凉棚下,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方才应对韩楚楚的紧绷感还未完全褪去。
“清韵,这里人多气闷,”周婧柔拉了拉她的衣袖,眼睛亮晶晶的,
“我听丫鬟说,往东走不远有条小溪,景致清幽,咱们去透透气?”
沈清韵正有此意,点头应道:“好,正好避开这里的热闹。”
两人带着各自的丫鬟,云鬓和小桃,沿着一条僻静的小径往东边走去。
路面铺着厚厚的松针,踩上去软软的,两旁的林木刚抽新芽,嫩绿的枝叶间漏下斑驳光影。
越往里走,营区的人声越远,只剩下鸟鸣虫嘶,还有隐约传来的淙淙水声。
“快到了!”周婧柔脚步轻快,率先绕过一丛灌木丛。
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清澈的小溪蜿蜒流淌,溪床铺满卵石,水花撞击其上,溅起细碎的晶莹。
溪畔芳草萋萋,几株老柳垂着嫩枝,轻拂水面,空气中满是草木与水汽混合的清香。
沈清韵深吸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
她沿着溪岸缓步而行,看着水中自在游弋的小鱼,听着潺潺水声,胸中的郁结似乎也淡了许多。
云鬓跟在身后,轻声道:“姑娘,小心脚下,路有点滑。”
“我知道。”沈清韵点头,刚要迈步,却被周婧柔轻轻拉住。
“姐姐你看!”周婧柔压低声音,眼神示意前方。
沈清韵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跳骤然一滞。
老柳之下,一人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正是太子萧景珩。
他身着玄色暗绣云龙纹常服,外罩墨青薄氅,周身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度。
他的内侍周全,正垂手立在不远处的树下,如同影子般沉默,刻意保持着距离。
这绝非偶然。
沈清韵心中明了,此处虽静,却离主营区不远,太子身份尊贵,若无特意安排,绝不会独自来此。
周婧柔眼珠一转,立刻扬声道:
“哎呀!我怎么忘了,母亲方才让我回去试新得的云锦料子,再晚就误了时辰!”
她拉过自己的丫鬟小桃,对沈清韵眨了眨眼,“姐姐你慢慢赏景,我回去一趟,稍后再来寻你!”
话音未落,她已拉着小桃快步往回走,脚步轻快,还不忘回头喊了句:“姐姐别走远了!”
身影很快消失在林荫转角,刻意留下了这片静谧的空间。
溪畔只剩下淙淙水声,沈清韵感觉心跳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衣袂,迈步向前,在离萧景珩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敛衽行礼:
“臣女沈清韵,参见太子殿下。”声音清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萧景珩早已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了公开场合的威仪与距离感,反而带着温和的笑意,如同春日暖阳:
“不必多礼,起身吧。”
他虚抬了下手,目光扫过四周,语气自然:“批阅奏章久了,心烦意乱,便信步至此,没想到此处景致这般清幽。”
这番说辞既合情理,又避开了“特意等候”的刻意,沈清韵心中微动,垂眸道:
“殿下日理万机,能得片刻清闲,也是好事。”
“方才赛场之上,你应对得很好。”萧景珩的声音放低了些,只有两人能听清。
“韩家小姐性情张扬,你懂得扬长避短,既顾全了体面,又未激化矛盾,可见心思通透。”
沈清韵抬眸,迎上他的目光,轻声道:
“殿下过奖了。臣女骑射本就不及韩小姐,量力而行罢了,不敢当‘心思通透’四字。”
“量力而行,审时度势,便是难得的智慧。”
萧景珩往前走近两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三步,语气也郑重了些,
“只是这围场龙蛇混杂,暗处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
韩楚楚的挑衅只是开端,往后行事,务必多加小心,不可掉以轻心。”
他的目光带着真切的关切,沈清韵心中一暖,认真点头:
“臣女谨记殿下教诲。明日与韩小姐相约黑松林猎鹿,臣女会让二哥陪同,带足侍从,不会鲁莽行事。”
“黑松林地形复杂,”萧景珩眉头微蹙,
“你需格外留意,若有异动,立刻派人传信,孤已吩咐暗卫暗中照应。”
“多谢殿下关怀。”沈清韵垂眸,心中泛起丝丝甜意,“殿下也要保重圣体,朝务繁忙,莫要太过操劳。”
这句话说得含蓄,却带着真切的关切。
萧景珩眼中闪过一丝暖意,目光落在她因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喉结微动,想说些什么,却又碍于身份,终究只是道:“你有心了。”
两人相对而立,溪水流淌的声音格外清晰。
阳光透过柳叶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光影,气氛微妙而静谧。
没有逾越礼法的言语,没有亲昵的动作,却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
他懂她的沉稳,她知他的维护,这份藏在礼法之下的情愫,如同溪畔的青草,悄然生长。
“有人来了。”萧景珩忽然开口,目光望向小径深处。
沈清韵也听见了脚步声,还有几个女子的说笑声,由远及近。
萧景珩眼中闪过一丝遗憾,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藏着叮嘱与不舍,随即对她微微颔首:“孤先告辞了。”
他转身,带着周全沿着另一条小径离去,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林木深处。
沈清韵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
直到周婧柔蹦蹦跳跳地跑回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姐姐,太子殿下呢?你们说了些什么呀?”
沈清韵回过神,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嗔怪地拍了她一下:
“胡说什么,只是偶遇罢了,没说什么要紧事。”
“偶遇?”周婧柔挤眉弄眼,“哪有这么巧的偶遇?我看太子殿下是特意等你的!”
她凑近沈清韵,压低声音,“姐姐,你老实说,太子殿下是不是对你有意思?方才他看你的眼神,可温柔得很呢!”
“休要胡言。”沈清韵避开她的目光,走到溪畔,弯腰拂过水面,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镇定,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我与他不过是君臣,不可妄议。”
“君臣又如何?”周婧柔跟过来,
“及笄礼上太子殿下的赏赐,还有今日特意等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姐姐,你心里是不是也对太子殿下有意?”
沈清韵的心跳又快了几分,她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方才太子的关切、叮嘱,还有那带着暖意的目光,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层层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云鬓和小桃站在不远处,相视一笑,也不去打扰两位小姐。
小桃轻声道:“沈小姐和太子殿下站在一起,真是般配。”
云鬓点点头:“太子殿下对我家姑娘是真心关切,只是身在皇家,许多事身不由己。”
这边正说着,沈清韵忽然想起什么,对周婧柔道:
“明日我要去黑松林,你别跟着,那里地形复杂,怕是不安全。”
“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周婧柔立刻道,“韩楚楚心怀不轨,万一她耍花招怎么办?我跟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不行。”沈清韵摇头,
“母亲不会同意的,何况二哥会陪着我,还有侍从和暗卫,不会有事。
你留在营区,帮我留意一下府里的动静,尤其是……二妹妹那边。”
她想起沈清月在赛场边缘的眼神,心中始终有些不安。
周婧柔见状,只好点头:“好吧,那你一定要小心。若是有任何情况,立刻派人告诉我。”
两人又在溪畔待了片刻,直到日头西斜,才并肩往回走。
一路上,周婧柔叽叽喳喳地说着京中趣事,沈清韵偶尔应和,心思却总忍不住飘回方才的偶遇。
太子的话语和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心上,甜而不腻,带着几分微涩的期待。
回到营区时,沈清泓正在帐外等候:
“妹妹,方才太子殿下的内侍来传话,说明日黑松林一带,会有东宫的人暗中照应,让你不必担心。”
沈清韵心中一暖,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二哥。”
“明日出发前,我会让侍从备好弓箭和防身的器具,”
沈清泓道,“韩楚楚性子烈,又好胜,你切记不要与她硬碰硬,若有危险,先自保为重。”
“我明白。”沈清韵应道。
夜幕降临,围场的营帐亮起灯火,星星点点,如同天上的星辰。
沈清韵坐在帐中,手中捧着一本闲书,却久久无法静心。
脑海中反复浮现出溪畔的偶遇,太子挺拔的身影,温和的目光,还有那句“孤已吩咐暗卫暗中照应”。
云鬓端来一碗安神汤:“姑娘,夜深了,喝了汤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去黑松林。”
沈清韵接过汤碗,小口啜饮着,心中却一片清明。
这场春狩,不仅有明面上的较量,还有暗藏的阴谋,更有让她心动的情愫。
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充满了未知与挑战,但只要想起太子的维护与信任,她便多了几分勇气。
她放下汤碗,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夜色。
溪畔的偶遇,如同春日里的一缕清风,吹开了她心中的涟漪,也为这充满变数的围场之行,添上了一抹私密的暖色。
而明日的黑松林,注定是一场新的较量,她必须打起精神,从容应对。
与此同时,太子营帐内,萧景珩正对着围场舆图,指尖落在黑松林的位置,对李忠吩咐道:
“明日加派三倍暗卫,务必确保沈小姐的安全。韩楚楚那边,派人盯着,若她敢耍花招,立刻阻止,不必顾及韩家的面子。”
“臣遵旨。”李忠躬身应道。
萧景珩收回目光,脑海中浮现出沈清韵在溪畔的模样,她垂眸时的娇羞,回应时的沉稳,都让他心中泛起异样的情愫。
他知道,自己对她的在意,早已超出了君臣之礼,这份情愫,如同溪畔的草木,在不知不觉中,已然根深叶茂。
他拿起桌上的《幽兰操》曲谱,指尖拂过上面的字迹,心中暗道:
清韵,明日之后,孤定会尽快促成赐婚,让你不必再面对这些风雨。
夜色渐深,围场的灯火渐渐稀疏,可各方的心思却愈发活跃。
沈清韵的情愫暗生,太子的暗中守护,韩楚楚的蓄势待发,还有睿亲王府的暗中布局,都在为明日的黑松林之行,埋下了层层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