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面对的,似乎不是一个可以轻易画上句号的单一事件,而是一个绵延了至少上百年的、深不见底的旋涡。
“我们需要更专业的帮助。”
周邈最终说道,“那位老先生虽然见识广博,但他主要研究的是民俗仪轨,对于这种......涉及到具体邪术残留物的处理,恐怕也力有未逮。”
他们开始寻找真正懂得应对此类超自然隐患的“专业人士”。
这个过程比寻找历史线索更加困难,充满了各种真假难辨的传闻和故弄玄虚的骗子。
就在他们几乎要放弃,考虑是否冒险采用一些从古籍中查到的、听起来同样危险的“净化”仪式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出现了。
一位通过周邈父亲关系联系上的、在宗教研究所工作的学者,在听他们隐去了具体细节、只以学术探讨方式咨询了关于“厌胜”、“魂饲”及相关残留物处理的问题后,沉吟良久,给出了一条建议:
“如果你们确实遇到了这类......难以常规解释的‘历史遗留问题’,或许可以尝试联系一下‘民俗事务与文化异常现象管理协会’。”
“协会?”周邈和陈恪都愣住了,这名字听起来太官方,太正常了。
“嗯,”那位学者推了推眼镜,语气有些微妙,“一个半官方的、非常低调的机构。他们处理的,就是各种......‘说不清楚’的事情。
据说里面有些顾问,是真正有传承的。我可以帮你们问问,但他们接不接,要看情况。”
几天后,陈恪和周邈坐在了一间位于老城区僻静胡同里的、毫不起眼的四合院会客室内。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气质沉稳、看不出具体年纪的中年男子,他自称姓秦。
房间里的布置古色古香,燃着淡淡的檀香,但陈恪敏锐地感觉到,这里的空气中流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而强大的力量场,让他因那枚墨锭而一直有些隐隐不安的心神,不知不觉安定了下来。
他们没有透露全部细节,只说明了可能持有一件与恶性“厌胜”或“魂饲”之术相关的危险残留物,并表达了希望彻底解决隐患的诉求。
秦先生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等他们说完,他微微颔首:“二位带来的那样东西,方便让我看一下吗?”
周邈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黑檀木盒子,打开,推到秦先生面前。
秦先生没有用手去碰那枚“魂饲墨”,只是目光沉静地凝视了片刻,然后又轻轻阖上盒盖。
他的手指在盒盖上轻轻敲击了两下,仿佛在感知着什么。
“嗯,‘魂饲’的残留,怨念沉淀,虽无主动之恶,却如污池积水,久则生秽。”
他抬起眼,看向陈恪和周邈,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你们能意识到其潜在危害,并寻求彻底解决,而非简单丢弃或隐匿,这很好。此物交由我们处理,是最稳妥的方式。”
他没有询问画的任何事情,似乎单从这墨锭本身,就已经读取到了足够的信息。
“那......处理掉它,就彻底结束了吗?”陈恪忍不住问道,他问的不仅仅是墨,也是那个纠缠他们的噩梦。
秦先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深邃如古井:
“缘起缘灭,皆有定数。此物是‘果’,亦是‘因’的残响。断此残响,可保当下清净。至于那遥远的‘因’......”他微微停顿,
“尘封已久,不必再掘。有些过往,归于尘土,便是最好的归宿。”
他拿起那个黑檀木盒子,起身走向内室:“二位可以回去了。此事,已了。”
离开那座四合院,走在阳光明媚的胡同里,陈恪和周邈都有一种如释重负却又恍如隔世的感觉。
秦先生最后那句话,似乎蕴含着更深的意思,但他们都不愿,也不敢再去深究。
那枚“魂饲墨”被带走了,由那个神秘的“协会”去处理。这大概是他们能想到的、最权威也是最安全的结局。
几个月后,周邈的工作室彻底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活力。他开始重新接手一些收藏鉴定工作,生活逐渐回到正常的轨道。
陈恪也慢慢减少了工作量,尝试着去旅行,去接触更多阳光下的、鲜活的事物,试图用美好的记忆覆盖掉那个雨夜的阴影。
他们偶尔还会见面,喝茶,聊天,谈论艺术,谈论生活,甚至开始有心情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那幅画,那枚墨,以及那个神秘的协会,都成了他们之间绝口不提的往事。
似乎,一切都真的过去了。
直到一个秋日的下午,陈恪在图书馆查阅资料时,无意间翻到一本关于地方志轶闻的旧书。
其中一篇记载了清末本地一个姓陆的望族,于庚子年冬惨遭灭门,宅邸焚毁的旧事,与周明渊日记中所载吻合。
他本能地想合上书页,目光却扫到了紧随其后的一段补充说明:
“......据传,陆氏获罪之由,乃因其祖上曾监守自盗,私吞前明某王府秘藏。中有异宝,曰‘美人觚’,形制古雅,然触之不祥。
王府覆灭时,此觚下落不明。陆氏得之,秘不示人,然自此家宅不宁,怪事频发,终至惨祸。‘美人觚’亦于大火中不知所踪,或云已毁,或云......”
陈恪的手指停留在“美人觚”三个字上。
觚,一种古代酒器,也常被用作陈设赏玩。葫芦形......?
一个模糊的、令人战栗的联想,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形成。
葫芦形的押印......葫芦形的“美人觚”......那幅需要饮血的“月下美人图”......
是巧合吗?
他猛地合上书,发出一声轻响,在安静的阅览室里引来几道不满的目光。
他深吸一口气,将书放回原处,起身离开。
窗外,秋阳正好,天高云淡。
陈恪快步走在洒满落叶的林荫道上,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他不再去思考那个葫芦形的联想,不再去探究“美人觚”与“月下美人图”之间可能存在的、细思极恐的关联。
秦先生说得对,有些过往,归于尘土,便是最好的归宿。
他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加快了脚步。
他知道,有些寒意,一旦浸入过骨髓,便永远无法完全驱散。
但他选择向前走,走在阳光之下,将那些墨痕深处的秘密与冰冷,永远留在身后那个已然结束的、旧世的经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