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缪斯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飞行姿态却依旧稳定。
他沉默了片刻,感受着怀中雄虫切实的重量,才低声回道。
“没什么。”
他在想刚才那转瞬即逝的精神力,在想谢逸燃身上越来越多的谜团,也在想……他们之间这骤然改变的关系。
但这些纷乱的思绪,他无法宣之于口。
谢逸燃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抬起头,墨绿色的瞳孔在昏暗中专注地凝视着厄缪斯的下颌线。
“你在想刚才的事。”
谢逸燃用的是陈述句,语气笃定。
厄缪斯翅膀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没有否认。
谢逸燃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忽然觉得心里有点不痛快。
这种不痛快并非源于被隐瞒,而是源于一种……陌生的,想要抚平对方所有不安和疑虑的冲动。
昨天的亲密,对谢逸燃而言,是一个清晰无比的分界线。
在此之前,厄缪斯是他的“所有物”,一个有趣、坚韧、让他产生浓厚兴趣和占有欲的玩具。
标记是宣告主权,庇护是随心所欲,就连跟来卡塔尼亚,也掺杂着对未知的兴奋和对厄缪斯反应的期待。
但昨天,厄缪斯在他身下意乱情迷的模样,那双清冷蓝眸里为他染上的情欲水色,那颤抖着回应“喜欢”的沙哑嗓音。
以及最后全然接纳甚至笨拙迎合的姿态……
这一切,像是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情感世界里某个尘封且未知的区域。
不再是“所有物”那么简单。
那一夜之后,一种为复杂的本能被“情人”唤醒。
作为从研究所诞生的特级生物,在谢逸燃纯粹原始的本能下,当真正拥有了雌性,尤其是在彼此意识清醒且带有情感回应的情况下,强烈的保护欲和责任感便在那晚后疯狂滋生,紧紧缠绕住他的心。
厄缪斯现在是他谢逸燃的。
真真正正,从身到心,都打上了他的烙印。
所以,保护他,让他不受伤害,让他不再露出这种不安和疑虑的表情,成了谢逸燃此刻最直接且强烈的念头。
这种“想保护”的冲动,甚至压过了他对卡塔尼亚深处秘密的好奇,压过了他惯常的恶劣戏弄。
他看着厄缪斯即使在恐惧和混乱中依旧努力维持飞行、护他周全的样子,觉得这只雌虫简直完美得不得了。
哪哪都合他心意,连那强装镇定下的细微颤抖,都让他心痒难耐,想把虫更紧地箍在怀里。
“别想了。”
谢逸燃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与他平日里的轻佻截然不同。
他环在厄缪斯腰上的手收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对方作战服下紧实的腰线。
“有我在。”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三个字还不够,又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狂妄,却奇异地驱散了厄缪斯心头萦绕的部分寒意。
“我会护着你的。”
厄缪斯的心猛地一跳,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向四肢百骸。
他低头,对上谢逸燃的目光。
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里,没有了戏谑,没有了探究,只有一片沉静,如同深潭。
厄缪斯脸上一热,却还是抿了抿唇,继续道。
“没有雄虫保护雌虫一说,应该是我会护着你。”
这是虫族社会根深蒂固的法则,也是他一直以来被灌输并践行的信条。
雄虫珍贵而娇弱,是被精心呵护、纵容的对象,他们与雌虫的结合,大多源于欲望的驱使或对“财产”的占有。
保护者,从来都是雌虫的角色。
“谁定的规矩?”
谢逸燃哼了一声,下巴在厄缪斯肩甲上不轻不重地蹭了一下,带着点挑衅。
“我说我会护着你,就会护着你。
厄缪斯被这理直气壮的叛逆宣言噎的失语,最后只能无奈的点头接受。
随着下潜深度的增加,周遭狂暴的气流竟逐渐趋于平缓,那刺耳的精神咆哮也仿佛被厚重的黑暗吸收,只余下翅翼划破空气的嗡鸣和岩石间偶尔滴落的水声。
接下来的路程出乎意料地顺利。
厄缪斯紧绷的神经却并未放松,越是平静,往往预示着更深层的危险。
他全力感知着周围环境的任何细微变化,鎏光翅翼做出精妙的调整,避开最后几处隐匿在黑暗中的能量湍流。
终于,脚下传来了坚实触感。
他率先着陆,双脚踏在了一片略显湿滑的地面。
紧随其后,其余军雌也纷纷收敛翅翼,沉稳落地,迅速结成防御阵型,警惕地扫视着这片巨渊之底的未知领域。
阿纳斯塔几乎是在落地的瞬间,冰蓝色的眼眸便牢牢锁定了被厄缪斯紧紧抱在怀里的谢逸燃。
那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探究。
方才坠落时那转瞬即逝的精神力安抚,如同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
在场的雄虫只有谢逸燃一个,而那股带着冷冽黑茶气息的磅礴波动,源头显而易见。
这彻底颠覆了他对谢逸燃“徒有其表、只会添乱”的认知。
方才下落途中那突如其来的精神安抚,绝不可能是什么巧合或雄虫信息素的普通扩散。
那种迅速而强效,甚至带着某种掌控力的感觉,绝不是一个普通雄虫,甚至不是一般高等雄虫能做到的。
谢逸燃似乎也感受到了这道过于专注的视线,他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回望过去。
与阿纳斯塔的锐利审视不同,他的目光平淡甚至带着点无聊,仿佛只是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这种无视的态度让阿纳斯塔的脸色更加难看,但他终究没有当场发作,只是冷哼一声,强行移开了目光。
渊底的光线极其晦暗,只有岩壁上一些散发着幽蓝或惨绿微光的苔藓和矿物,提供了些许可怜的照明。
空气潮湿冰冷,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腐朽气息。
视野所及,是一片遍布残骸的开阔地带,暂时并未发现任何活物或明显的威胁。
按照出发前制定的勘探路线,他们需要沿着这条相对开阔的渊底通道,向卡塔尼亚巨渊的内部深处行进。
霍雷肖上校打了个手势,队伍立刻变换为行进队形,雌虫们天生的夜视能力让他们在黑暗中也能清晰视物,动作迅捷无声。
然而,厄缪斯在落地后,却丝毫没有要将谢逸燃放下的意思。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紧密拥抱的姿势,仿佛雄虫是什么易碎的瓷器,必须时刻护在怀中。
谢逸燃也乐得轻松,手臂环着厄缪斯的脖颈,脸贴着他的颈侧,墨绿色的眼睛在昏暗中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兰斯洛特。”
霍雷肖上校的声音低沉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
“我们需要前进了。”
他的目光落在厄缪斯和谢逸燃紧密相贴的身影上,意思很明显——该让谢逸燃阁下自己行走了。
厄缪斯身体微僵,深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霍雷肖的意思,也清楚在危机四伏的渊底,抱着一个成年雄虫行进会极大影响他的机动性和反应速度。
但一种莫名,并且强烈的保护欲让他不愿放手。
卡塔尼亚的黑暗对于无法夜视的雄虫而言本身就是一种危险,他不能让谢逸燃离开他的怀抱,哪怕一步。
“上校,”
厄缪斯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谢逸燃阁下无法视物,由我携带行进更为安全。”
他顿了顿,补充道,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
“我不会影响战斗。”
霍雷肖看着他,又瞥了一眼似乎对此安排非常满意、甚至还在厄缪斯颈窝里蹭了蹭的谢逸燃。
霍雷肖:“……”
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挥了挥手。
“保持警惕,跟上队伍。”
上校选择了妥协。
在这种地方,维持队伍的稳定和雄虫的安全是首要任务,既然厄缪斯坚持并且有信心,他也不想在这种细节上过多纠缠。
阿纳斯塔在一旁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但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率先跟上了霍雷肖的脚步。
队伍开始向着深渊内部的黑暗沉默行进。
厄缪斯抱着谢逸燃,步履稳健地跟在队伍中段。
他的感官提升到极致,耳廓微动,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深蓝色的眼眸不断扫视着前方和两侧的阴影。
还要时不时注意一下怀里的谢逸燃。
雄虫确实看不清周围的景象,但其实这并不代表谢逸燃看不见。
作为蜘蛛实验体,谢逸燃的本体鬼面蛛本身就对低光照极为敏感,完全视黑暗如纯水,透明无物。
但自他听见厄缪斯说自己无法视物后,灵光一闪便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于是老老实实的开始扮演瞎子。
他一语不发,直接完全放松身体将全部的重量交付给厄缪斯,甚至还在雌虫耳边低语道。
“少将……这里好黑啊。”
这种全然依赖的姿态,无声地取悦了厄缪斯,让他心底那点因为阿纳斯塔的注视和霍雷肖的提醒而产生的不快悄然消散。
他微微偏了偏头,悄声回应着谢逸燃的呢喃。
“没事,我抱着你。”
他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手臂的姿势,让谢逸燃靠得更舒服些,仿佛怀中所拥,便是他的整个世界。
可惜两虫声音压的再低,也逃不过周边军雌敏锐的感官和帝国最新的摄像装备。
悬浮球晃在周边,把一切的一切全部记录了下来。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这支渺小的队伍,唯有军雌们偶尔扫过的锐利目光和武器上泛起的冰冷光泽,划破这片死寂。
他们一步步,向着卡塔尼亚最深沉的秘密,也是厄缪斯最深的梦魇,坚定又谨慎地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