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京阳入冬的第一场大雪刚停。
市政府家属院的单元楼前,一辆黑色的奥迪A8缓缓停下。
淮远集团董事长冷淮川从车上下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这栋略显陈旧的居民楼,然后迈步走进单元门。
他按照地址,敲响了三楼一户人家的门。
门很快开了。
王洋穿着一身居家的便服,头发还有些凌乱。
看起来像是刚结束一场通宵的工作。
“冷董,快请进。”
冷淮川微笑着走进门,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
两室一厅的格局,水磨石地面,墙壁只是简单刷了白。
客厅里除了一套最普通的布艺沙发,一个茶几。
就只剩下一个堆满了文件的书桌和书柜。
这跟他想象中一个副市长的住所,相差甚远。
“王市长,您这住得可真够简单的。”冷淮川脱下大衣,语气里带着惊讶。
“一个人,有个地方落脚就行。”王洋笑了笑,接过他的大衣帮忙挂好。
他给冷淮川倒了一杯热茶。
两人在沙发上落座,没有过多的寒暄。
冷淮川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王市长,说句实话,您的魄力,我佩服。”
他放下茶杯,直接切入正题,“但三乐源这个项目,我跟董事会提了一嘴,基本没人同意。”
“他们说,这就是个无底洞。”
冷淮川看着王洋,“背后水深,政治风险太大,毕竟我们淮远集团做的是生意,不是慈善。”
王洋没有反驳。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
抱起一摞厚厚的文件,放到了冷淮川面前的茶几上。
“冷董,您先看看这些。”
“看完,我们再聊。”
冷淮川有些疑惑地拿起最上面的一份。
他翻开第一页,眼神就变了。
这是三乐源集团过去三年的真实财务报表。
每一笔支出,每一笔收入,都清晰无比。
往下翻,是成本结构分析、市场占有率变化、上下游供应链的详细名单。
甚至还有一份王洋亲手做的模型。
用数据推演了在不同市场环境下,三乐源的盈利能力和现金流状况。
冷淮川看得越来越心惊。
他做了半辈子企业,一看这些数据就明白,三乐源的根子根本没烂。
这家企业明显就是被人从外部,用金融手段,一刀一刀放干了血。
冷淮川合上文件,抬起头,“王市长,你的专业让我很意外。”
“但这些最多只能证明三乐源有救的价值,证明不了我入局的安全性啊。”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王洋的眼睛,“商场上的事,我懂。”
“但官场上的博弈,我输不起。”
“京阳毕竟不是荣县。”
“您怎么能让我相信,我淮远集团砸下真金白银之后,不会成为你们斗争的炮灰?”
王洋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
然后看着冷淮川,平静地吐出四个字,“安泰顾问。”
冷淮川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猛地一滞。
作为在省内商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顶尖人物,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着什么,他更清楚。
那是盘踞在京阳商界上空的一只秃鹫,专门啃食那些陷入困境的企业。
冷淮川缓缓放下茶杯。
他明白了。
王洋不是在赤手空拳地鲁莽冲锋。
冷淮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靠在沙发上,之前所有的疑虑,都化为了惊叹。
他原以为王洋只是想找他当个接盘侠,用民意去逼宫。
没想到王洋的布局,远比他想象的要深,手段也狠辣得多。
王洋趁热打铁。
他从文件堆里抽出另一份方案,推到冷淮川面前。
“冷董,这是我初步构思的重组方案。”
“债转股,政府贴息,土地置换。”
王洋的手指在方案上轻轻敲击。
“奶农的欠款和工人的安置费,可以部分转换成新公司的股份。”
“这样能极大缓解初期的现金流压力。”
“银行的贷款,我来出面协调。”
“争取到一部分政府贴息,降低你们的融资成本。”
“最关键的,是土地置换。”王洋的目光落在冷淮川脸上。
“三乐源那块三百亩的商业用地,是核心,也是你们入局最大的利润点。”
“我的想法是,由市政府出面,用另一块价值相当,但位置稍偏的工业用地,置换出这块商业用地。”
“这样一来,三乐源的破产危机解除,奶农和工人的问题解决。”
“而淮远集团,不仅能以极低的成本控股一家潜力巨大的乳业公司,更能拿下高新开发区最黄金的一块地。”
冷淮川听着王洋的叙述,眼神越来越亮。
这个方案,一环扣一环,大胆,却又具备极强的可操作性。
它把奶农、工人、银行、政府、新投资方,所有人的利益都捆绑在了一起。
冷淮川彻底懂了。
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商业投资。
这是一场高风险,但回报也高到难以想象的政治投资。
他赌的,是王洋这个政治新星的未来。
冷淮川拿起那份方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看完后,他将方案轻轻放在茶几上,站起身,对着王洋伸出了手。
“行,王市长,这个白武士,我当了!”
王洋也站起身,和他紧紧握在一起。
……
晚上,市区一家僻静的饭店包厢里。
王洋和冷淮川相对而坐,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一瓶白酒已经开了封。
气氛,已经是盟友间的推心置腹。
“王市长,你这步棋,走得险,也走得妙。”冷淮川给王洋满上一杯酒。
“安泰顾问那条疯狗,在京阳咬人不是一天两天了。”
“很多本地的企业,都被他吸过血,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王洋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所以,这次不光是救三乐源,也是为京阳的营商环境,拔掉一颗毒牙。”
“说得好!”冷淮川一饮而尽,“有您这句话,我淮远集团的钱,就砸得值!”
酒过三巡,冷淮川的话也多了起来。
他压低声音,身体微微前倾。
“王市长,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冷董但说无妨。”
“那个安泰,只是那个人放在明面上的一把刀,专门用来干脏活的。”
“而他真正的钱袋子,是他老婆。”
“哦?”王洋的动作停了一下。
“”别看她只是个副局长,她手里通过各种白手套,控制着好几家环保咨询公司。”
冷淮川的声音更低了。
“京阳市所有想上马的工业项目,想通过环评,都得先去她那里交一笔买路钱。”
“这笔钱,名义上是咨询费,实际上就是过路费。”
“您这次推动那个水系污染源整治,说句不好听的,其实已经踩到他的七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