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纸鸢。
它终于到了。
第一波期待袭来,冷空气刺痛我的脸颊。
我一直在等待。
立刻,我看到了:熟悉的、“影蚕粉”与敞开窗户吹进的风产生的微妙反应。
那是信号。
心跳过后,精心制作的傀儡从阴影中升起,模仿着我的每一个动作。
这可不只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这是一场致命的芭蕾。
从冷香阁的一个秘密隔间里,拿出一个黑檀木盒子。
里面有三个“倒织偶”。
它们禁忌的力量让我脊背发凉。
我关上盒子,仅此一举就足以让局势升级。
我一动手指,谣言就像野火一样在鬼市和茶馆里迅速传播。
每一个精心安排的字眼都是一个导火索。
接着沈栖云来了,脸色苍白,带着我很少见到的急切。
“断魂引”……一个令人胆寒的警告。
而且那个刘九渊是在装病。
我的直觉尖叫着:谁都别信。
我像一位象棋大师般从容优雅地,默默地在她的玉佩上放了一根追踪线。
一条无声无形的束缚。
接下来:铜雀台。
那个提着灯笼的老卖花人,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子时三刻(凌晨12点45分)。
当纸鸢间谍回来时,人偶被激活了。
一股力量涌动,一种连接。
一扇窥探我目标痛苦的窗口:人偶毁坏时那令人作呕的潮湿声响。
在他的房间里,人偶牺牲时突然袭来的难以忍受的剧痛。
架子上还有其他纸鸢,随时待命。
这么多,在等待着……我已经知道这个网络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
我的眼前景象:坠入一场噩梦。
一座地下宫殿。
可怕的景象。
而在中心,有一具女尸,用金线缝合着,她的脸和我惊人地相似。
很久以前从我这里拿走的家族梭子,嵌在她的胸口。
这不是巧合,这是一场“活祭”仪式。
我的血液都变成了冰水。
沈栖云匆匆赶回来,拿着一卷慌乱中扯破的卷轴。
“织魂者……”古老的预言话语,我从未想过要知道。
皇帝。
他知道。
然后有人来了:太监,送来“安神汤”,还有罐底新的“影蝉”标记。
我的脑子灵光一闪。
不是恐惧,不是惊慌。
一抹缓慢而冰冷的笑容在我唇边蔓延开来。
“你的父皇等这一天比我还久。”我接过罐子。
手指轻轻触碰罐底熟悉的标记。
汤在我手中是温热的,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窗棂上那层极薄的影蚕粉,终于泛起了幽蓝色的涟漪,如水波般一圈圈荡漾开来,无声地昭示着窥探者的降临。
半个时辰后,一只精致的纸鸢悄然停在窗外,琉璃制的眼珠在月色下转动,闪过一丝非人的诡异光芒。
而此刻端坐于案前的“谢扶光”,只是个披着她外衣的傀儡替身,气息平稳,姿态端庄,足以以假乱真。
真正的谢扶光,早已潜入卧房地面下的暗格。
她屏住呼吸,在一片漆黑中取出一只从未示人的黑檀木匣。
匣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三枚小巧玲珑、形似人偶的奇特物件……“倒织偶”,织魂一族最禁忌的术器。
它能将监视者探来的神识强行捕获,并反向缝入其自身的法器之中,让监视者沦为被操控的傀儡。
计划已然铺开。
她一面命萧无咎的心腹,将一枚精心伪造的“血丝梭残片”悄悄投入龙蛇混杂的鬼市命线斋,另一面,又让戏班里最会说书的小厮,在城南最大的茶馆里唾沫横飞地高谈阔论,说那传闻中的女傀儡师,新得了鬼市至宝,能凭此窥探宫闱秘事,知晓龙椅上的更迭。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蝗虫,一夜之间便飞遍了京城。
第三日清晨,钦天监少监沈栖云便以“府上空有紫气冲煞,需前来勘测”为由,登门拜访。
屏退左右后,她迅速从袖中递出一卷星轨图,神色凝重至极。
“昨夜子时,帝星旁出现‘断魂引’,这是大凶之兆。”她压低声音,语气急促,“你动了不该动的东西。刘九渊是假装昏迷,实则蛰伏待机。还有那只纸鸢……我查到它的规律,每七日归巢一次,落点是东华门内,偏殿的铜雀台。”
谢扶光垂眸看着星图,一言不发,指尖却极快地将一小段几乎透明的灵丝,缠在了沈栖云腰间玉佩的流苏上。
这丝线无声无息,却能在沈栖云被他人以灵识探查时,第一时间将对方的气息反馈给她。
她需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推动着沈栖云,又是谁,在借沈栖云的口,向她传递真假参半的消息。
当夜,谢扶光便带着那具断臂的仕女傀儡,悄然潜行至铜雀台外百步的一处阴影里。
她将一枚倒织偶,藏进一个卖花老妪的竹篮深处。
那老妪每日负责为宫中各处长明灯添置灯油,铜雀台正是其中一站。
篮子被顺利送入台内,安放在了灯座之下。
子时三刻,夜风转冷。
那只纸鸢果然如期归巢,无声地落在铜雀台顶的飞檐之上。
它双翅微张,琉璃眼珠贪婪地吸收着月华,正欲将这一日夜里收集到的所有信息传回给主人……
刹那间,藏于花篮中的倒织偶骤然爆开一道无形无质的丝网!
那丝网仿佛拥有生命,顺着纸鸢传讯的灵识流,以雷霆万钧之势,疾驰逆行而上!
千里之外,皇城深处的紫宸殿密室。
一座巨大的青铜架上,悬挂着整整十二只一模一样的纸鸢。
突然,铜架猛地一震,其中一只纸鸢的琉璃眼珠“啪”地一声迸裂,几滴腥臭的黑血从中滴落,腐蚀了下方的檀木书案。
盘膝坐在中央的国师刘九渊骤然睁眼,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他只觉得胸口剧痛无比,仿佛有千万根看不见的丝线正从他的五脏六腑中破体而出,疯狂撕扯着他的魂魄。
与此同时,远在铜雀台外的谢扶光,亦是娇躯一颤。
她闭着双眼,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与倒织偶的连接之中。
然而,顺着那条被强行撕开的神识通道,她看到的却远不止刘九渊的狼狈。
一幅幅惊心动魄的画面,在她识海中疯狂闪现。
那些被刘九渊吞噬用以修炼的三十六具人傀,其残存的执念并未完全消散,竟有一缕缕最精纯的魂力,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牵引着,穿过重重宫闱,汇入皇宫最深处的一座地下宫殿…地宫四壁,刻满了用朱砂绘制的、逆转阴阳的“逆织阵”!
而在法阵的最中心,赫然供奉着一具以无数纤细金线缝合全身的女尸。
那女尸的面容,竟与谢扶光有着七分相似!
更让她浑身冰凉的是,那女尸的心口,正正插着半截晶莹剔透的断梭。
那正是她幼时在族地遗失的、织魂一族代代相传的信物。
她猛地切断了与倒织偶的连接,整个人如从水中捞出,冷汗涔涔。
她终于明白了。
他们不是要灭她谢氏全族,他们是要用她这一脉最纯净的血脉,去完成一场旷日持久的“活祭”!
次日,天还未亮,沈栖云便不顾一切地再次闯入府中,脸色惨白如纸。
她从袖中滑出半页被烧得焦黑的《天机录》残卷,上面用血写着一行小字,字迹因恐惧而扭曲:“织魂不死,魂归九重;一人成傀,万鬼同鸣。”
她声音发抖,几乎不成调:“钦天监十年前就有‘织魂归来’的奏报,但被、被陛下亲手压下了所有记录……你,你不是第一个‘谢扶光’。”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闷的脚步声。
一名宫中内侍尖着嗓子高声唱喏,竟是皇帝派来的赐药太监,声称七皇子萧无咎近日为国事忧思过度,陛下特赏安神汤一盅,以慰其心。
谢扶光抬眼望去,视线落在内侍手中那个精致的漆黑药罐上。
她的唇角,在众人无法察觉的瞬间,缓缓扬起一抹极冷的弧度。
那罐底的纹路,别人或许看不懂,但她绝不会认错——那是“影蝉”标记的新变种,是皇室暗部专用的死印。
她转过头,迎上萧无咎关切又困惑的目光,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你的父皇,等这一天,比我还久。”
她接过那只温热的漆黑药罐,指腹在罐底那熟悉的影蝉纹路上轻轻一划,唇角的弧度冰冷而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