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脉搏剧烈跳动。
萧无咎的皇家徽记。
刻在第二个祭坛上,被水晶眼珠揭示出来。
一个诅咒。
他怎么会牵涉其中?
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深得多。
接着,乌勒汗的话在我脑海中回响,就像他当时说的那样。
他知道自己不会赢。
“我们战斗,是为了让我们的子孙后代不必再战斗。”这是一个战士真正的遗产。
骨床打开了。
他纵身一跃,他的身体成了一场凡人的献祭。
那颗眼珠,一块水晶碎片,留了下来,见证着第二个祭坛。
接着,场景闪烁起来,突然转换到一家热闹的茶馆。
韩昭正说到一半,讲述着一位皇后拒绝一个王国的故事,话语从她的唇间流出。
这些话听起来很熟悉……带有讽刺意味。
“她不想要王位,她只想要自由。”但接着,她的眼神变得呆滞。
银色的丝线从她的嘴里流出来,脸上露出扭曲的笑容。
她的声音变了,陌生而冰冷。
一幅详细的傀儡图,以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机械般的精准绘制而成。
“用我的骨头,不要用他的。”一道命令,另一场献祭的种子。
故事又突然转向敦煌边境。
北狄将军拓跋烈,脸上满是疲惫。
他命令他的士兵跪下。
无形的丝线。
“她”在这里。
一名持不同意见的副将。
他眼中充满疑虑。
他伸手去拿剑。
他的手臂变成了木头。
接着,变成了灰尘。
这是一个迅速而残酷的教训。
军队现在都相信了,开始祈祷,绝望地向“纸新娘”祈求。
场景再次转换,到了北岭窑,热气从画面中散发出来,然后到了李忘机。
他的身体很紧张,好像快要崩溃了。
没有人留下。
他独自一人。
他紧紧抱住双臂,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钢铁与骨头相撞。
献祭的声音。
他怒吼道:“这一代没人了,但我还能燃烧!”他把双臂扔进熊熊燃烧的火焰中。
绝望、愤怒,这是最后的举动。
他的意志,像一团燃烧的余烬。
然后,又回到了我这里。
现在,不只是我,还有他们。
那些祈祷、献祭、绝望——这一切都是我。
我明白了。
那个名字。
“织魂之名”。
我是一个网络,是集体意识。
我抓住了核心,丝绸核心。
最后一道诅咒从我的指尖渗出:“我不会回到我的位置,我就是那个位置。”然后,它爆发了。
光芒。
不是从上方,而是从下方。
一万道光线撕裂过沙漠,像一幅毁灭的天锦。
后来,在京城。
一个乞丐在烧焦的残骸中翻找时,发现了它。
一条纸马腿。
在漆黑的夜晚,梦境来临。
一个蒙面女子,骑着一匹战马。
一根线,系在一只小手上。
少了一根手指。
一个问号。
然后到了北岭,柳三更最后的、无声的守夜。
窑很冷,火熄灭了,献祭结束了。
里面有一个青铜盒子。
是空的。
但在里面,有三缕丝线交织在一起:金色、黑色、红色。
这是所有故事、所有献祭的见证。
风刮起来了,接着传来一声低语:“我在”……“I am here.”(我在这里)
新的黎明开始破晓。
那枚晶莹如玉的眼珠里,倒映出的皇家徽记像一根毒刺,瞬间扎进谢扶光的心脏。
萧无咎。
这个名字如同烙铁,在她灵魂深处烫出一个滋滋作响的血洞。
原来如此。
原来一切的源头,并非草原与中原的百年宿怨,而是御座之上,那只翻云覆覆雨的手。
乌勒汗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耳边,带着草原人独有的苍凉与决绝。
“你们汉人总想赢,我们草原人知道……有些战,是为后人不战。”
是啊,后人不战。
他纵身一跃,跃入那张由无数骸骨堆砌而成的婚床。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高大的身躯在接触到惨白骨架的瞬间,就如被烈火点燃的枯草,轰然化为飞灰。
只留下那颗眼珠,像一枚永不闭合的眼睛,悬浮在归影阵的正中,冷冷地注视着这片大地最黑暗的秘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敦煌城内,说书人韩昭正讲到《娘娘断婚记》的最高潮。
她手中折扇一合,惊堂木重重拍下:“那娘娘凤冠一掷,龙袍一撕,对着满朝文武,对着那九五之尊的官家说:这泼天的富贵,哀家不要了!这锦绣江山,哀家也不要了!哀家只要……自由!”
话音未落,满堂喝彩。
可韩昭却僵住了,她的嘴巴微微张开,吐出的却不是下一句书词,而是一缕、两缕……无数缕细若游丝的银线。
那些银线仿佛有生命,在她面前的空气中盘旋、交织,迅速凝成一团。
满堂看客的喝彩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这一幕,鸦雀无声。
韩昭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直挺挺地立着,双目空洞。
片刻之后,她瞳孔骤然一缩,再次睁开时,那里面已经没有了半分说书人的鲜活,只剩下神明般的冷漠与空寂。
她开口,声音变得陌生而威严,像是从九天之上碾压而下。
“告诉李忘机,用我的骨,不要用他的。”
话音一落,堂中百姓“扑通”跪倒一片,磕头如捣蒜,嘴里惊惧地喊着“神仙显灵”。
韩昭不哭不笑,对满地跪拜的人视若无睹。
她转身,一步步走向城西的黄沙地。
那里,曾是谢扶光画下第一张傀儡图的地方。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以指为笔,以沙为纸,在地上迅速勾画起来。
那是一具远比谢扶光所画更加复杂、更加精密、更加庞大的主傀图样,无数繁复的咒文与结构交错,而在每一个关节连接处,她都用指甲深深划下四个字……活丝接点。
当夜,城北的北岭寒窑火光冲天,几乎映红了半边天幕。
李忘机赤裸着上身,平日里握着刻刀稳如泰山的手,此刻正举着一柄淬火的钢刀。
他双目赤红,状若疯魔,对着窑火嘶声大吼。
“老子钻研了一辈子机关傀儡,到头来,竟要用活人的血肉做材料!你们这帮天杀的王八蛋!”
他猛地回手,钢刀划过一道凄厉的弧线,狠狠斩在自己的左臂上。
“咔嚓”一声,是骨骼断裂的脆响。
李忘机痛得浑身痉挛,却咬牙没有吭一声,只用右手抓起那条还在流淌着滚烫鲜血的断臂,奋力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窑炉之中。
火焰轰然暴涨,发出如同怨魂咆哮般的声响。
“这一代没人了!”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左肩,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但我还能烧!我李忘机,就是最后一把火!”
话音未落,钢刀再次扬起,斩向右臂。
北风呜咽,卷起沙尘,模糊了血色与火光。
更北的敦煌边界,拓跋烈和他麾下仅剩的数百残部终于抵达。
这位北狄的战神望着眼前空无一物的沙漠,却翻身下马,郑重其事地整理衣甲,对着前方跪倒,行三跪九叩大礼。
他身后,追随他百战余生的将士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大汗,我们……这是拜谁?”一名副将忍不住开口。
拓跋烈没有起身,声音嘶哑地从风沙中传来:“拜她。”
他抬起头,伸手指向空中,那里除了流沙,什么也没有。
“她在我梦里说了三次……若敢东进一步,便让你们全都变成抬轿的纸人。”
副将一脸不信,他是草原上最勇猛的巴图鲁,只信手中的弯刀。
“大汗,我们北狄的勇士,怎能被一个梦吓退!什么纸人,待我一刀斩了这妖术!”
他怒吼一声,抽出腰间的弯刀,奋力向前方的空处劈去。
刀锋凌厉,卷起风啸。
然而,就在刀锋即将落下的一瞬,空气中仿佛有一丝看不见的微光轻轻一荡。
副将的动作猛地顿住,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握刀的手。
那只饱经风霜、布满厚茧的粗壮手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变得干枯、僵硬,皮肤上浮现出木头一般的纹理。
“啊……”
一声惨叫还未完全出口,整条手臂便“咔”地一声从肩膀处脱落,掉在沙地上,瞬间碎裂成一地灰白色的木屑。
风一吹,便散了。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绝伦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拓跋烈缓缓闭上眼,再次叩首。
“神女息怒。”
自此,北狄残军后退三十里扎营,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他们每日对着东方的敦煌城焚香祷告,营中皆传:“纸新娘护我免战祸。”
所有人的意志,所有人的牺牲,所有人的祈愿,此刻都如百川归海,涌向沙漠深处那即将崩塌的地脉节点。
谢扶光站在风暴的中心,闭着眼。
她听到了乌勒汗的叹息,听到了韩昭的吟唱,听到了李忘机的嘶吼,听到了拓跋烈军队的祷告,还听到了无数百姓的祈求,孩童天真的呓语,将士们低沉的诵念……
这些声音,这些信念,如同一根根看不见的丝线,从四面八方而来,缠绕在她身上,织入她的血肉,重塑她的灵魂。
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早已不是那个一心复仇的谢家孤女谢扶光。
她是千万人信念织就的名字,一个活着的图腾。
她是……织魂之名。
她睁开眼,眼中已无悲喜。
她伸手,从容地将身前那具由韩昭画出的、汇聚了无数心血的主傀图样缓缓拆解,取出最核心的那枚“影蚕核”。
影蚕核在她掌心微微震动,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
谢扶光抬起手,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
殷红的血珠滴落,她以血为墨,以指为笔,在影蚕核上写下最后一道,也是最决绝的一道咒文。
“吾不归位,吾即归处。”
我不会回归我原本的身份,从今往后,我所在的地方,就是所有灵魂的归宿。
写完最后一笔,她屈指一弹,将那枚写满血咒的影蚕核,狠狠打入脚下崩裂的地心深处!
这一刻,仿佛时间静止。
下一刹,整片广袤的沙漠,从地底深处升起万道光丝!
那些光丝,比星辰更璀璨,比流萤更轻盈,它们冲天而起,在半空中汇成一道光的洪流,然后猛地炸开,如一场盛大而无声的烟火,飘向四野。
每一根光丝,都将落入一个新的傀儡之中,或许是一截枯木,或许是一张草纸,或许,是一具等待了千年的骸骨。
数日后,京城。
街角一名蓬头垢面的小乞儿,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时,捡到半截被烧焦的纸马腿。
他觉得好玩,随手将它插在了墙角的泥地里。
当夜,纸马腿附近方圆十户的人家,都做了同一个梦。
梦里,一名白衣蒙面的女子,骑着一匹神骏的黑马,自他们屋檐上无声掠过。
她的手中牵着一根极细的线,线的尽头,系着一只小小的手。
那只手,缺了一根小指。
而在遥远的北岭,柳三更终于找到了那座传说中的寒窑。
他颤抖着推开窑门,一股冰冷的死寂扑面而来。
窑中炉火早已熄灭,只剩下灰白的余烬。
那个疯魔般以身殉窑的男人,不见踪影。
窑炉的正中央,静静地摆放着一口巴掌大的青铜匣。
柳三更走上前,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打开了它。
匣子里空无一物。
没有骨灰,没有遗物。
只有三缕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丝线,彼此轻轻缠绕在一起。
一缕金,是帝王家的权柄。
一缕黑,是沙场下的怨魂。
一缕红,是凡俗间的人心。
一阵穿堂风吹过,三缕丝线在空寂的铜匣中轻轻扬起,仿佛活了过来。
一个轻微到极致,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不知是从丝线中,还是从柳三更的心底响起。
“我在。”
一个新的黎明开始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