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芒并未带来救赎,反而像是一场盛大骗局的开场。
仅仅几息之间,晨曦般的金光便耗尽了力量,如同被黑暗吞噬的萤火,悄然湮灭。
地宫重归死寂。
而那消散的星纹,带走的不是诅咒,而是他们最后的生机。
“噗。”
谢扶光指尖那根没入自己心口的傀儡丝,陡然失去了所有光泽,从一根流淌着生命的灵线,变成了一截僵死的灰白麻绳。
一股极致的冰冷顺着死线逆流而上,瞬间冻结了她掌心残余的血脉之力。
一朵霜花般的血色冰晶,在她白皙的手心上悄然凝结,散发着不祥的寒气。
剧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掏空的虚无感。
她的脸色比刚才更白,嘴唇毫无血色,唯独那双眸子,在看清掌心冰晶的瞬间,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
“星纹与龙鳞在消散,但双生契约的锁链还在……”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像被砂纸打磨过。
这不是解脱,是献祭的最后一步。
他们被榨干了。
“不止。”萧无咎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没有看自己胸前那个深可见骨的恐怖窟窿,而是死死盯着地宫的穹顶。
那里,原本坚硬的石壁,正像融化的蜡油一般,缓缓滴落一滴滴漆黑、黏稠的液体。
那液体没有味道,却带着一种能吞噬光线的死寂。
它们滴落在地,无声无息地腐蚀着地面上的金色血痕,仿佛饥饿了千年的恶兽,贪婪地吞咽着每一丝残存的力量。
萧无咎的龙瞳骤然收缩,倒映出那片令人作呕的漆黑:“傀儡之母的残魂没有消失,它在吞噬我们消散的力量……它需要一个新的容器!”
话音刚落,“哒哒哒”的马蹄声突兀地从一片狼藉的血雨废墟中响起。
一匹由白骨与朽木拼凑而成的傀儡马,拖着残破的身躯,从黑暗中一瘸一拐地冲了出来。
它的眼眶里是两团幽幽的鬼火,腹部豁然裂开,从里面滚出了一块和之前一模一样的残破血牌。
上面依旧刻着两个字……自由。
多么讽刺。
“哈哈……哈哈哈哈……”药九娘那怨毒而虚弱的笑声从傀儡马的身体里传出,“谢扶光,你以为你赢了?”
她的一缕残魂附着在傀儡马上,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无尽的嘲弄。
“你族人用血脉织就的不是契约,是牢笼!是让傀儡之母能够舍弃旧皮囊,重新降临于世的……永世轮回啊!”
随着她尖利的嘶吼,她藏在傀儡马中的脖颈处,皮肤猛然撕裂,一道与谢扶光、萧无咎身上一模一样的血咒裂痕,赫然浮现!
原来,她也是祭品之一。
谢扶光眼中寒芒一闪,没有丝毫犹豫,反手便甩出了那只一直护在身侧的仕女木偶阿蛮!
“闭嘴!”
然而,阿蛮刚离手,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从她心口那根死线上传来!
那根灰白的丝线瞬间绷直,不再是连接他们的纽带,而是一条冰冷的锁链,另一端……竟深植于地宫的核心!
它正将她和她身后的萧无咎,一寸寸地拖向那片滴落着黑色黏液的穹顶之下!
阿蛮失去了目标,在半空中一个踉跄,重重摔落在地。
谢扶光死死抓住地面凸起的石块,指甲崩裂,鲜血淋漓,却依旧无法阻止身体的滑动。
冰冷的石面在她的背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她猛地看向那根将他们拖向深渊的傀儡丝,一个更可怕的念头瞬间击穿了她的脑海。
“不对……契约的锁链不是血脉!”她的声音因惊骇而颤抖,“是初代族长混入灵丝之中的……星纹粉末!”
用织魂一族最本源的星辰之力,锻造出的永不磨灭的锁链!
所以,无论血脉如何消散,只要星纹的根基还在,这锁链就永远无法挣脱!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萧无咎闷哼一声,他身上那件本就破碎不堪的龙鳞铠甲,在被黑色黏液滴溅到的瞬间,竟发出一阵“嗤嗤”的声响,随后轰然崩解,化作了一地金色的粉尘!
他最后的防御,消失了。
“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萧无咎突然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举动。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反手从自己胸前的伤口中,拔出了一截在刚才爆炸中断裂的龙脉血刺!
然后,在谢扶光惊愕的目光中,他没有半分迟疑,将那根闪烁着最后龙血光辉的断刺,狠狠刺入了她的后背!
“噗嗤!”
“你!”谢扶光浑身一僵。
但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那截断刺精准地嵌入了她背心的脊骨缝隙,一股滚烫的、凝练到极致的龙血之力,瞬间涌入她的四肢百骸!
两人的身体被这股力量强行连接,一道崭新的、由纯粹龙血构成的金色星纹锁链,在他们之间一闪而过!
“用我们残余的血脉,重铸傀儡丝!”萧无咎的声音因剧痛而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趁傀儡之母的残魂还未……”
他的话没能说完。
“哗啦!”
地底之下,仿佛有万千条毒蛇苏醒,无数道手臂粗细的金色傀儡丝破土而出,如活物般缠绕而上,瞬间绞住了他的脖颈,将他剩下的话语死死堵了回去!
窒息感传来,萧无咎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没用的……都没用的……”药九娘在傀儡马中咯咯怪笑。
她的那块“自由”血牌,此刻竟漂浮起来,牌身上的血色纹路与穹顶之上那副巨大的星象全图,产生了诡异的共鸣!
嗡……!
星图大亮!
地宫中每一块地砖的缝隙里,都开始渗出金色的血渍。
那些血渍蠕动着,汇聚着,在谢扶光的瞳孔中,缓缓勾勒出了一个模糊而古老的虚影……那是织魂一族初代族长的模样!
一个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在地宫中轰然响起,揭示了这横跨二十年的阴谋,最核心、最残忍的真相。
“双生契约的最后一环,并非轮回,亦非献祭……”
“……是让活人傀儡的魂魄,成为新的……”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在那一缕刺破黑暗的晨曦尽头,京城的方向,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那声音沉闷如雷,却又高亢如歌。
仿佛大地深处,有什么沉睡了千年的存在,正在苏醒。
更像是一声,迟到了二十年的……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