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武二年七月十八日,卯时。
晨曦初露,薄雾笼罩着保定城。
城墙上的守军刚刚换防,许多士兵还带着困倦,打着哈欠。昨夜清军的炮击持续到半夜,让所有人都没睡好。
李铁柱巡视着城墙,检查每一处防御工事。作为千户,他负责南城墙一段约两百米的防线。
兄弟们打起精神!他拍着一个打盹的士兵,清军随时可能进攻!
话音刚落,北方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鸣。
轰——!
一发炮弹呼啸而至,重重砸在城墙外侧,炸起一片泥土和碎石。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第十声...
密集的炮声如同雷鸣,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清军开炮了!观察哨大喊,两百门火炮,全线开火!
李铁柱趴在城垛后,探头看去。只见清军阵地上硝烟弥漫,一门门红衣大炮喷吐着火舌,炮弹如雨点般倾泻而来。
轰!轰!轰!
炮弹不断砸在城墙上,有的击中墙体,炸开一个大坑；有的越过城墙,落入城内,炸毁房屋；还有的在半空中爆炸,弹片四散飞射。
趴下!都趴下!李铁柱大喊。
一发炮弹擦着城墙边缘飞过,恰好击中一个来不及躲避的士兵。那士兵惨叫一声,被炸得四分五裂,血肉横飞。
李铁柱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心脏剧烈跳动。
这是他第一次经历如此猛烈的炮击。定州和柳林铺虽然也有炮火,但远不及此刻的密集和凶猛。
千户!我们要不要还击?一名副百户爬过来大喊。
不!王爷有令,节省弹药!李铁柱咬牙,清军距离太远,我们的炮打不到!不要浪费!
炮击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当烟雾散去,南城墙已是千疮百孔。三处城墙被炸塌,露出豁口；十几座箭楼被摧毁；城墙上横七竖八躺着二十多具尸体。
李铁柱清点人数,这一轮炮击,他的部下阵亡二十三人,重伤十七人。
而这,仅仅是第一轮。
保定城内,东街。
一户民居突然被炮弹击中,整座房屋瞬间坍塌。
救命!救命啊!废墟中传来微弱的呼救声。
很快,附近的百姓和士兵赶来,开始挖掘废墟。
这里有人!快,搬开这根梁!
小心,别让石头再砸下来!
半个时辰后,一家五口被挖了出来。
男主人头破血流,已经昏迷；女主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母子俱亡；两个孩子被压在梁木下,奄奄一息。
快!送医馆!一名士兵大喊。
但医馆已经人满为患。
野战医院设在府衙后院,此刻已经挤满了伤兵和伤员。军医们忙得团团转,地上到处是血迹和截肢的残肢。
大夫!大夫!救救我爹!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抱着昏迷的父亲哭喊。
排队!都排队!一名军医满头大汗,伤员太多,我们忙不过来!
男孩跪在地上,声嘶力竭:求求您!我爹快不行了!
军医看了一眼那男人,叹了口气,摇摇头:头骨碎裂,神仙难救。节哀吧,孩子。
男孩呆住了,随即嚎啕大哭。
这样的场景,在保定城的每个角落上演。
晋王府,议事厅。
卢象升站在沙盘前,眉头紧锁。
王爷,伤亡统计出来了。王文义拿着一份名单,上午的炮击,我军阵亡一百二十三人,重伤二百一十七人,轻伤四百余人。城墙被炸塌三处,总长度五十二米。
百姓方面,死伤三百一十八人,房屋被毁一百四十七间。
卢象升深吸一口气:粮仓和弹药库可有损伤?
所幸无碍。钱守道回答,李尚书事先加固了重点建筑,用沙袋和木料构筑了防护层。清军炮弹虽猛,但没能击穿。
让李天工继续加固。卢象升说,粮仓、弹药库、医馆,这三处是重中之重,绝不能有失。
诸葛青云走到沙盘前:王爷,清军的战术很明确:用火炮消耗我们,不给我们喘息之机。照这样下去,不出三天,城墙会被炸得千疮百孔,到那时再强攻,我军恐难支撑。
那先生有何对策?卢象升问。
其一,修补工事。诸葛青云竖起一根手指,趁炮击间隙,抓紧时间修补城墙。用沙袋、木料、甚至...尸体,填补缺口。
卢象升点头:
其二,反炮击。诸葛青云继续,虽然我们的火炮射程不及清军,但可以选择性打击。专打他们的指挥所、弹药车,造成混乱。
其三,夜袭。诸葛青云压低声音,白天被动挨打,晚上可以主动出击。派敢死队偷袭清军炮兵阵地,能炸多少是多少。
卢象升沉吟片刻:可行。传令赵云飞,让他挑选三百精锐,今夜行动。目标:清军北面炮兵阵地。
遵命!
午时。
炮击再次开始。
这一次,清军显然是有备而来。两百门火炮分成四组,轮番轰击,让晋军没有喘息之机。
西城墙,守将姜镶站在城头,面色凝重。
一发炮弹呼啸而至,击中城墙垛口,炸飞几块砖石。一块碎石击中姜镶的肩膀,他闷哼一声,却纹丝不动。
将军!您受伤了!副将冲过来。
小伤,不碍事。姜镶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让兄弟们躲好,别白白送死。
可是城墙...
城墙坏了可以修,人死了就没了!姜镶喝道,传令下去,除了观察哨,其他人全部撤到二线工事!等炮击停了再上来!
就在士兵们撤离的时候,一发炮弹恰好落在城墙内侧,爆炸的冲击波掀翻了十几个人。
姜镶冲过去,看到一个年轻士兵倒在血泊中,右腿被炸断,鲜血直流。
军医!军医!姜镶大喊。
军医赶来,检查了一下,摇摇头:失血太多,怕是...
一定要救!姜镶抓住军医的手,他才十八岁!还没娶媳妇!
军医咬咬牙:我尽力。
但最终,那个年轻士兵还是停止了呼吸。
姜镶跪在他身边,缓缓闭上眼睛。
作为降将,他这些年背负了太多质疑和压力。为了证明忠诚,他比任何人都更拼命。
但此刻,看着一个个年轻的生命在炮火中消逝,他心中涌起深深的痛苦。
将军。副将走过来,轻声说,清军又在喊话了。
姜镶站起来,走到城墙边。
城下,一名清军将领骑马喊话:姜镶!你原本是我大清将领,何必为晋国卖命?回头是岸,大清既往不咎,还封你为总兵!
姜镶冷笑:我姜某人虽是降将,但识时务者为俊杰!晋王待我不薄,我岂能背叛?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冥顽不灵!那将领怒道,等城破之日,你必死无葬身之地!
那就来试试!姜镶抽出腰刀,指向城下,我姜某人要死,也要死在战场上,不会死在你们这些杂碎手里!
话音刚落,一发炮弹呼啸而至。
姜镶猛地一闪,炮弹擦着他的身体飞过,击中后面的箭楼,箭楼轰然倒塌。
将军!副将惊呼。
姜镶拍拍身上的尘土,淡淡道:还死不了。
申时。
工部尚书李天工正带着一群工匠,在南城墙抢修工事。
快!趁清军炮击停了,赶紧修!李天工指挥着,沙袋堆在这里,木料架在那里,加固城墙!
几十名工匠忙碌着,有的搬运沙袋,有的锯木料,有的砌砖石。
一个年轻工匠扛着一根木梁,不小心脚下一滑,摔倒在地。木梁滚落,差点砸到另一个人。
小心!李天工冲过去,扶起那个年轻工匠,累了就歇会儿,别逞强!
李大人,我...我不累。年轻工匠喘着粗气,只是想快点修好城墙,这样兄弟们就能少受点苦。
李天工拍拍他的肩膀:好样的!大家都加把劲,天黑前一定要把这段城墙修好!
就在这时,远处又传来炮声。
清军的第三轮炮击开始了。
趴下!李天工大喊。
众人纷纷趴倒,躲在城墙后。
炮弹呼啸而至,其中一发恰好击中刚刚修好的一段城墙,沙袋和木料被炸得四散飞溅。
更不幸的是,那个年轻工匠反应慢了一步,被一块飞来的木板击中头部,当场毙命。
小刘!一个老工匠冲过去,抱起那个年轻人的尸体,放声大哭,小刘啊!你才二十岁!你媳妇还等着你回去呢!
李天工走过去,沉默地摘下帽子,向死者鞠躬。
李大人...老工匠哽咽道,这仗...还要打多久?
打到胜利为止。李天工低声说,小刘是好样的,他的牺牲不会白费。等打赢了,朝廷会厚恤他的家人。
可他再也回不来了...
李天工没有回答。他只是抬头看向北方,那里硝烟弥漫,炮声隆隆。
酉时。
炮击终于停止了。
统计数据出来:这一天,清军发射了近五千发炮弹。
晋军阵亡五百八十三人,重伤七百二十一人,轻伤一千三百余人。
百姓死伤三百二十七人。
城墙被炸塌五处,总长度超过八十米。
箭楼被毁三十二座。
民居被毁两百一十四间。
整个保定城,满目疮痍。
晋王府,卢象升召集核心将领开会。
诸位,情况很严峻。卢象升环视众人,照这样下去,不出三天,城墙就会被炸得无法防守。所以,我们必须反击。
王爷,如何反击?王文义问。
其一,反炮击。卢象升指着沙盘,虽然我们的炮射程不及清军,但可以选择性打击。徐尔觉,你负责计算弹道,找出清军炮兵阵地的弱点。
其二,夜袭。卢象升看向赵云飞,今夜子时,你率三百精锐,偷袭清军北面炮兵阵地。记住,目标是火炮和弹药,能炸多少是多少。
遵命!赵云飞抱拳。
其三,鼓舞士气。卢象升说,让百姓知道,朝廷不会放弃他们。王文义,你去安排,给每个受灾家庭发放抚恤银,受伤的免费医治,房屋被毁的提供临时住所。
还有一事。卢象升顿了顿,城中粮食还能支撑多久?
钱守道回答:按现在的消耗,还能支撑四十天。但若持续遭受炮击,百姓恐慌,粮食消耗会增加,恐怕只能支撑一个月。
一个月...卢象升喃喃自语,太原的援军要三天才能到。也就是说,我们至少要再撑三天。
王爷,三天...恐怕不容易。诸葛青云担忧道,清军炮火太猛,将士伤亡惨重。而且,军心开始动摇,有些人在议论...是否该考虑突围。
卢象升沉默片刻,突然站起来:传令全军,明日午时,本王亲自上城墙,与将士共同守城!
王爷不可!众人齐声劝阻,城墙炮火密集,太危险!
正因为危险,本王才要去!卢象升断然道,将士们流血牺牲,本王岂能躲在府中?本王要让所有人知道:晋王与保定共存亡!
众人见劝阻无效,只得领命。
子时。
保定城北门悄然打开一条缝隙,三百名黑衣士兵如幽灵般潜出城外。
赵云飞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精心挑选的敢死队。这些人都是战场老兵,经验丰富,胆大心细。
记住,目标是清军炮兵阵地。赵云飞压低声音,能炸多少火炮就炸多少,得手后立刻撤退,不要恋战。
明白!
夜色如墨,月光被云层遮住,正是偷袭的好时机。
三百人悄无声息地摸向清军营地。
距离清军炮兵阵地还有五百步时,前方突然传来脚步声。
有人!趴下!赵云飞低喝。
众人迅速趴倒,隐入草丛。
两名清军哨兵走过,边走边聊天。
今天打得真痛快,看晋军被炸得抱头鼠窜!
就是,明天再打一天,城墙肯定守不住!
到时候攻进城,嘿嘿,那些晋国娘们儿...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破空而至,射穿那哨兵的喉咙。
赵云飞收起弓,挥手:快,趁他们没发现,冲上去!
三百人如猛虎下山,冲向清军炮兵阵地。
守卫阵地的清军猝不及防,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砍倒一片。
放火!炸炮!赵云飞大喊。
士兵们迅速行动,有的将事先准备好的火油泼在火炮上,点燃；有的将炸药塞进炮膛,引爆；还有的冲向弹药车,扔下火把。
轰!轰!轰!
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响起,火光冲天。
十几门火炮被炸毁,两辆弹药车被引爆,火焰瞬间吞没了整个炮兵阵地。
敌袭!敌袭!清军营地大乱。
赵云飞一刀砍翻一个清军军官,大喊,快撤!
三百人迅速撤离,但清军的反应也很快。
很快,数千清军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撤退路线封堵。
杀出去!赵云飞怒吼。
一场血战展开。
晋军虽然人少,但个个悍不畏死。而清军人多势众,占据优势。
激战中,不断有晋军士兵倒下。
一名士兵被砍中腹部,肠子都流了出来,但他仍然挥刀砍杀,直到力竭倒地。
另一名士兵被三个清军围住,寡不敌众,身中数刀。临死前,他拉响身上的炸药,与敌人同归于尽。
将军!前面有清军!一名副将大喊。
赵云飞定睛一看,只见前方至少有上千清军严阵以待,手持长矛和盾牌,组成密集阵型。
多尔衮早有防备!赵云飞咬牙,他在等我们上钩!
那怎么办?
从侧面突围!赵云飞当机立断,跟我来!
三百人改变方向,向东面冲去。
清军紧追不舍,箭矢如雨,不断有人中箭倒地。
赵云飞身中一箭,肩膀血流如注,但他没有停下,反而冲得更快。
兄弟们!跟上!别掉队!
终于,在付出惨重代价后,残余的一百二十余人冲出重围,逃回城中。
城门关闭,赵云飞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
将军!士兵们围上来。
我没事...赵云飞喘着粗气,清点人数,看看损失多少。
很快,统计出来:三百人出击,只有一百二十三人回来,阵亡一百七十七人。
但战果也不错:炸毁清军火炮十八门,弹药车三辆,杀伤清军约五百人。
赵云飞抬头看向北方,那里火光还未熄灭。
兄弟们,你们的牺牲不会白费。他低声说,这笔账,我一定会和多尔衮算清楚。
七月十八日深夜,保定城陷入短暂的平静。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明天,更猛烈的炮火还会到来。
而他们,必须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