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武三年,二月二十八日,未时四刻。
土木堡战场的上空,原本清冷的蓝天此刻已被浓重的硝烟染成了混沌的灰黄色。刺鼻的硫磺味混合着血腥气,在寒风中肆意翻滚,呛得人几乎窒息。
就在片刻之前,多尔衮引以为傲的一百门“神威大将军”红衣大炮,刚刚发出了它们的第一声怒吼,也可能是它们在这个舞台上最后的绝唱。
“轰隆隆——!!!”
大地的震颤尚未平息,晋军反击的炮弹便如同一群嗅到了血腥味的黑色乌鸦,成群结队地扑向了清军两翼的高地。
这根本不是多尔衮所理解的“炮战”。在他的认知里,炮战应该是你打一轮,我打一轮,中间还要留出足够的时间给炮手清理炮膛、填装火药、夯实弹丸,顺便喝口水骂几句娘。那是一种充满了仪式感且节奏缓慢的互殴。
但晋军的火炮,打破了这种“礼仪”。
清军左翼炮兵阵地上,镶红旗的甲喇章京苏纳,正挥舞着令旗,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催促手下的汉军旗炮手:“快!快清理炮膛!装药!给老子打回去!别像个娘们儿似的磨磨蹭蹭!”
他的吼声刚落,头顶便传来了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声。
“嗵!嗵!嗵!”
不是一颗,不是两颗,而是十几颗锥形的开花弹,几乎是同时砸落在这个方圆不过百丈的阵地上。
没有跳弹,没有滚动。这些炮弹在触地的瞬间,引信触发,内部装填的高纯度颗粒黑火药瞬间释放出狂暴的能量。
“轰!!!”
一团巨大的火球在苏纳身边炸开。他甚至来不及感到疼痛,整个人就被狂暴的气浪撕成了碎片。那门重达千斤的红衣大炮,竟然像玩具一样被掀翻在半空,炮管扭曲,沉重的炮架砸进了一旁的人群中,将两名炮手砸成肉泥。
更可怕的是殉爆。
为了追求射速,清军炮手将一桶桶火药直接堆放在了大炮旁边。此刻,飞溅的火星和高温弹片点燃了这些火药桶。
“轰!轰!轰!”
连环爆炸发生了。左翼阵地瞬间化作了一片炼狱火海。残肢断臂伴随着破碎的炮车零件四散飞射,黑色的烟柱腾空而起,高达数十丈,宛如一条黑龙在痛苦地扭动。
“怎么可能……这才多久?”
中军大旗下,多尔衮目瞪口呆地看着左翼阵地的惨状,手中的马鞭“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从清军开火到晋军反击,中间间隔不过几十个呼吸的时间。而晋军的炮弹,竟然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全部砸在了炮兵阵地的核心区域,没有一发打偏!
“妖法!这一定是妖法!”旁边的戈什哈吓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地说道。
“闭嘴!”洪承畴虽然也脸色苍白,但他毕竟是读过书、见过世面的人。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天空中那几个悬停在清军阵地上方的灰白色热气球。
“王爷!不是妖法!是那个!”洪承畴指着天空,声音颤抖,“那上面有人!他们在给晋军的大炮指路!我们在地上看不清,他们在天上看得清清楚楚啊!”
多尔衮猛地抬头,只见那几个巨大的“孔明灯”正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仿佛是几只冷漠的天眼,在无情地注视着脚下的蝼蚁。
“把它射下来!快把它射下来!”多尔衮咆哮道。
“王爷……太高了,弓箭够不着啊!”侍卫统领带着哭腔回答。那些气球悬停在数百丈的高空,别说弓箭,就是红衣大炮仰射也打不到。
这就是“制空权”雏形的威力。在这个没有高射炮和飞机的年代,热气球就是无解的存在。
“右翼!右翼快开火!把那些热气球炸下来!”多尔衮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然而,晋军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右翼炮兵阵地上,清军炮手们虽然被左翼的惨状吓得魂飞魄散,但在督战队明晃晃的钢刀逼迫下,还是强撑着完成了装填。
“放!”
“轰!轰!”
几十门红衣大炮再次轰鸣。实心铁弹呼啸而出,砸向远处的晋军阵地。
但这一次,效果更差了。因为烟雾弥漫,加上恐惧导致的手抖,大部分炮弹都打飞了,有的落在阵地前的空地上,有的甚至飞过了头。
而在晋军阵地上,情况截然不同。
炮兵团长李大炮(原名李二狗,因善射被赐名)站在指挥车上,手里拿着一个铁皮喇叭,耳朵里塞着棉花,眼睛盯着旁边的一名传令兵。传令兵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正根据天空中热气球发回来的旗语,快速记录着坐标修正参数。
“右翼敌炮阵地,距离三里一百步,向左修正两度!三发急速射!预备——放!”
晋军的后膛野战炮,展现出了令人绝望的射速优势。
传统的红衣大炮,发射一发需要清理炮膛、装填火药包、塞入弹丸、插引信、调整角度,熟练的炮手也要两三分钟才能打一发。
而晋军的后膛炮,只需拉开炮闩,塞入定装炮弹,关上炮闩,拉火。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熟练的炮组每分钟能打出五到六发!
这是十几倍的火力密度差距!
“嗵嗵嗵嗵——”
晋军阵地上,一百门火炮如同不知疲倦的钢铁巨兽,疯狂地喷吐着火舌。退出的滚烫弹壳在地上堆成了小山,炮口的热气扭曲了空气。
天空中,炮弹如雨点般落下。
清军右翼阵地瞬间被覆盖。密集的爆炸声连成一片,根本分不清个数。
一名清军炮手刚刚举起火把准备点火,一枚弹片就削掉了他的半个脑袋。另一门大炮正在装填,一颗炮弹直接钻进了火药堆里,连人带炮炸上了天。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多尔衮寄予厚望的一百门红衣大炮,彻底哑火了。
战场上,只剩下晋军火炮那单方面的、有节奏的轰鸣声,宛如死神的丧钟,一下一下敲击在清军的心头。
“完了……全完了……”
负责指挥炮兵的汉军旗固山额真(都统)石廷柱,浑身是血地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他看着周围那一堆堆废铁和残尸,精神彻底崩溃了。
他引以为傲的“神威大将军”,在大明的这些新式火炮面前,就像是烧火棍一样可笑。人家打得又远、又准、又快,还会爆炸!这仗还怎么打?
“别打了!别打了!”石廷柱哭喊着,想要阻止手下送死,但他的声音瞬间被新一轮的炮火淹没。
中军大阵内,十五万清军步骑,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炮兵阵地被夷为平地。
那种震撼和恐惧,比直接炸在他们身上还要强烈。
“他们的炮……是雷公转世吗?”
“怎么打得这么快?他们不用装药的吗?”
“长生天啊,咱们这是在跟一群什么样的怪物打仗啊!”
恐慌的情绪在军阵中蔓延。战马不安地嘶鸣,士兵们握着兵器的手开始出汗、发抖。
多尔衮坐在马上,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黑。他的双手死死抓着马鞍,指甲都扣进了皮革里。
一百门红衣大炮!那是大清搜刮了整个北方的铜铁,那是他最后的底牌之一!就这样,连个响儿都没听够,就没了?
“卢象升……”多尔衮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恨意滔天。
“王爷!”洪承畴此时反而冷静了下来,或者说是绝望到了极点后的麻木,“炮战输了。不能再等了!若是让他们的火炮延伸射击,轰击我们的步骑方阵,那大军就要不战自溃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冲过去!”洪承畴指着晋军阵地,“只要冲进他们的阵地,和他们搅在一起,他们的大炮就没用了!咱们人多,还有满洲铁骑,肉搏战我们有胜算!”
多尔衮猛地惊醒。
对!冲过去!
虽然炮战输了,但他还有十五万大军,还有数万满洲铁骑!只要冲过这三里的死亡地带,只要贴身肉搏,汉人那孱弱的身体绝不是满洲勇士的对手!
“传令!”多尔衮拔出腰刀,指向前方,“全军出击!骑兵两翼包抄,步兵推盾车正面压上!谁敢后退,斩立决!第一个冲进晋军阵地的,赏银万两,封贝勒!”
“呜——呜——呜——”
凄厉的牛角号声响彻云霄。
清军大阵动了。
这头庞大的巨兽,在受了重伤之后,终于露出了它最后的獠牙,发起了决死的反扑。
大地开始颤抖,积雪被无数马蹄和脚步踏碎。
而在晋军阵地上,卢象升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终于忍不住了吗?多尔衮,你以为没了大炮,我就奈何不了你的骑兵?”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李天工。
“李尚书,你的那个‘大家伙’,准备好了吗?”
李天工此刻正趴在一辆特制的平板车上,手里拿着一把巨大的扳手,满脸油污却兴奋得两眼放光。
“王爷放心!早就饥渴难耐了!”
在那辆平板车上,固定着一门造型极其怪异的火炮。它的炮管极短,却极粗,口径达到了惊人的三百毫米,就像是一个放大的水桶。
这就是“超级臼炮”,或者叫“攻城锤”。
“目标:清军中军大旗!距离:三里!”李天工大吼道,“装填!”
四名身强力壮的士兵,合力抬起一枚重达三百斤的球形炮弹。这枚炮弹里装填的不是黑火药,而是李小宝最新研制的“苦味酸”炸药(虽然尚不稳定,但威力是黑火药的数倍)。
“起重机准备!”
利用简易的滑轮组,巨大的炮弹被吊起,缓缓滑入炮膛。
“引信设定:二十息!”
“预备——放!”
“轰——!!!!”
这一声巨响,与之前所有的炮声都不同。它沉闷、厚重,仿佛是大地深处传来的一声闷雷,震得周围的人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只见一枚巨大的黑影,带着肉眼可见的轨迹,在空中划出一道极高的抛物线,越过正在冲锋的清军前锋,直奔多尔衮的中军大旗而去。
多尔衮正准备策马前行,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阵奇怪的呼啸声,那声音低沉而恐怖,像是火车过隧道。
他下意识地抬头,只见一个巨大的黑球正对着他砸下来。
“王爷小心!”
几名忠心的戈什哈猛地扑过来,将多尔衮扑下马背。
“咚!”
那枚巨型炮弹并没有直接砸中多尔衮,而是落在了距离他五十步远的亲卫队中。
它没有立刻爆炸,而是在地上砸出了一个深坑,还弹跳了一下。
就在周围的清军惊魂未定,想要上前查看这是什么东西的时候。
“轰隆隆——!!!!”
一朵小型的蘑菇云在清军中军腾空而起。
剧烈的冲击波夹杂着高温火焰,瞬间席卷了方圆百丈的区域。
五十步外的多尔衮,虽然被压在身下,依然感觉到一股巨力袭来,仿佛被一柄大锤狠狠砸在胸口,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耳朵里全是尖锐的耳鸣声。
等他晕头转向地被侍卫扶起来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彻底傻了。
那个弹着点中心,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原本聚集在那里的几百名正黄旗精锐亲卫,此刻已经消失了,连尸体都找不到,只剩下满地的碎肉和盔甲残片。
更可怕的是,那面代表着大清最高权力的“摄政王”金龙大旗,也被气浪拦腰折断,此刻正倒在泥泞中,被火焰吞噬。
“帅旗倒了!王爷死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这句话像瘟疫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清军阵线。
原本正在发起冲锋的清军,看到中军腾起的蘑菇云和倒下的帅旗,瞬间乱了阵脚。
“王爷死了?”
“败了!败了!”
恐惧在蔓延。对于这支由多民族混编、靠着强权和利益维系的军队来说,主帅的“阵亡”是致命的打击。
“混账!本王没死!把旗竖起来!给我竖起来!”多尔衮推开侍卫,声嘶力竭地吼道,嘴角的血迹让他看起来像个厉鬼。
几名侍卫手忙脚乱地重新竖起大旗。
但军心已动,士气已泄。那一发“超级臼炮”,虽然没能炸死多尔衮,却炸碎了清军最后的心理防线。
卢象升看着远处重新竖起的帅旗,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偏了一点。不过,效果达到了。”
他转过身,看着已经准备就绪的第一师和第二师。
赵云飞已经跳下了指挥车,跨上了他的战马。李大成拔出了指挥刀,站在步兵方阵的最前列。
所有的晋军士兵,都默默地检查着手中的武器,上好刺刀,拉开枪栓。他们的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对胜利的渴望和对杀戮的冷漠。
“多尔衮没死,但他已经疯了。”卢象升的声音通过传令兵传遍全军,“他想拼刺刀,那我们就成全他!”
“变阵!”
“第一师,空心方阵!守住中央!”
“第二师,两翼展开!机枪车前出!”
“蒙古骑兵,护住侧后!”
“告诉弟兄们,把这股铁骑浪潮给我挡住!只要挡住这一波,大清就亡了!”
“杀!!!”
晋军阵地上,号角声变得急促而激昂。
原本稀疏的散兵线迅速收缩,变成了一个个如同刺猬般的空心方阵。这种阵型,是拿破仑时代步兵对抗骑兵的终极法宝。
外围是三层士兵,第一层蹲下,枪托抵地,刺刀斜指前方;第二层半蹲,平端步枪;第三层站立,随时准备射击。
而在方阵的间隙中,一辆辆装着轮子的“多管火铳车”(手动加特林)被推了出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前方。
远处,清军的骑兵浪潮已经逼近。
两万名身披重甲的满洲铁骑,加上三万名蒙古八旗和汉军旗骑兵,如同黑色的海啸,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向着晋军那看似单薄的防线拍了过来。
大地在颤抖,积雪在飞扬。
“杀蛮子!抢钱抢粮抢女人!”
清军骑兵发出了最后的嚎叫。他们知道,如果冲不过去,就是死。如果冲过去,就是荣华富贵。
这是两个时代的碰撞。
这是血肉之躯与钢铁火药的较量。
“三百步!”
“两百步!”
“一百步!”
晋军方阵中,指挥官手中的战刀猛地挥下。
“开火!”
“砰砰砰砰砰——”
“突突突突突——”
那一刻,土木堡的阵地上,爆发出了一团耀眼的火光。
密集的弹雨,如同金属风暴,迎头撞上了清军的骑兵浪潮。
无数战马悲鸣倒地,无数骑兵被甩飞出去。前排倒下,后排撞上,瞬间乱成一团。
但清军太多了,太疯狂了。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红着眼睛,继续冲锋。
“撞上去!撞死他们!”
终于,第一匹清军战马撞上了晋军的刺刀阵。
“噗嗤!”
战马被数把刺刀同时刺穿,发出凄厉的嘶鸣。巨大的冲击力将几名晋军士兵撞飞,方阵出现了一个缺口。
“堵住!给我堵住!”李大成吼道,亲自带着预备队冲了上去,用刺刀和身体填补了缺口。
血肉磨坊,正式开启。
这将是这场决战中最惨烈、也是最关键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