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走进偏殿时，走廊下的玉兰花正落得厉害。
花瓣打着转飘进窗户，在金砖地上积了薄薄一层白。
沈星辞刚放下红笔，手里的金环转了个圈，抬头就说：“今晚在这儿睡。”
龙袍扫过桌子带起一阵风，一片玉兰花瓣正好粘在沈一朝服前襟的银鹰图案上。
他指尖不自觉地动了动。
“我回王府睡就行……”
“回王府看那些没算完的账？”沈星辞突然按住他的肩膀，金环顺着衣服滑到袖口，断口正好硌在他手腕的旧伤上。
沈一霎时定住了。
里屋的蜡烛被风吹得晃了晃，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
沈星辞松手时，手指擦过沈一耳朵上的小疤。
衣襟里的银哨随着呼吸轻轻动着。
“暗卫送了通州的消息来。”沈星辞转身往里屋走，龙袍扫过地上的花瓣，沙沙作响，“明天早上要开会，来回跑太费时间。”
沈一的肩膀悄悄放松了些。
床上铺着北境送来的白狐皮褥子，沈星辞摸了摸上面的绒毛，动作轻得像碰瓷器：“比你王府那张旧藤床软和。”
前几天他去靖王府，特意看了沈一的床，藤条缝都磨亮了，边角还包着布。
沈一站在床边，看沈星辞从一个小巧的袋子里拿出晒干的玉兰花瓣，仔细地撒在枕头底下。
他望着沈星辞的指尖，有些发怔。
“睡不着？”沈星辞回头看见他红了的眼角，金环在烛光下转了半圈，“还是跟我睡一张床不自在？”
沈一低下头，手指绞着朝服的玉带，玉扣上的“靖”字被摸得发亮。
“就是……我睡觉不老实。”
在暗卫营时，同屋的兄弟总说他夜里爱踢人，有次还把床腿踹裂了。
沈星辞突然笑出声，金环“当啷”一声碰到梳妆盒。
他走过来解开沈一的玉带，动作自然得像整理自己的衣服：“你十二岁在东宫，把我的被子踹到地上三次，忘了？”
手指划过沈一腰上的旧伤，那里有一道浅疤。
沈一的脸一下子红了，从耳根红到脖子。
他想往后退，却被沈星辞按住后腰，那里的穴位是暗卫营学过的安神穴。
新帝的手指轻轻按下去，力道正好能驱散这些天的累。
“把朝服脱了吧。”沈星辞松手时，烛光正好跳了一下，照出他眼里的笑，“总穿着跟盔甲似的硬衣服，难怪睡不好。”
他转身解开自己的衣服，黑色的常服滑下来，露出后背那道深褐色的疤。
沈一望着那道疤，睫毛颤了颤。
沈一慢慢解开朝服的扣子，动作有点慢。
他的手指在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暖，像寒玉池的温泉裹住了四肢。
朝服落在地上，露出里面贴身的软缎内衣，领口绣着一朵小小的玉兰花。
现在穿着躺在沈星辞身边，竟觉得特别合适。
床往下陷了一块，带着白狐皮特有的软。
沈一刚躺下，就感觉沈星辞靠了过来，两人之间隔了一拳的距离。
能清楚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龙涎香混着淡淡的墨香，是沈星辞独有的味道。
这味道总能让他莫名安心。
“睡吧。”沈星辞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吵醒什么。
金环被他放在枕头边，和沈一衣服里露出的银哨轻轻碰了一下，叮的一声。
这声音在安静的屋里特别清楚。
蜡烛被吹灭的瞬间，窗外的月光涌进来，在床上铺了一层银霜。
沈一睁着眼，看沈星辞的轮廓在月光里变得很柔和，鬓角的头发垂下来，扫过他的手背，有点痒。
他看着眼前呼吸平稳的人，忽然觉得这才是沈星辞最真的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一的意识渐渐模糊。
他下意识地往暖和的地方靠了靠，手轻轻搭在沈星辞的腰上。
沈星辞好像被弄醒了，却没动，只是呼吸的节奏变了变。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有只手轻轻放在自己手上，金环的凉意透过衣服渗进来。
那只手的指腹有点硬，正轻轻摸着他手背上的旧伤。
夜深了，偏殿的风渐渐停了，只有玉兰花还在落，偶尔有片花瓣重重地打在窗户纸上，啪的一声。
沈一在梦里身体猛地一晃——
“唔。”旁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哼声。
沈一一下子醒了，冷汗顺着额头流下来。
他借着月光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踹了沈星辞一脚，正好踹在膝盖上。
沈星辞显然也醒了，正睁着眼看他，金环在月光下亮闪闪的，眼里却没有一点生气。
“做噩梦了？”沈星辞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伸手给他擦额头的汗，指尖的温度烫得沈一缩了缩脖子。
沈一的脸一下子红透了，赶紧把腿收回来，却不小心又踢到了沈星辞的小腿。
他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结结巴巴地道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沈星辞却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像安抚炸毛的小动物：“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他顿了顿，金环轻轻敲了敲沈一的手背，“不过这是第二脚了，得记着。”
窗外的月光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特别亮，照亮了沈星辞眼里的笑，也照亮了他衣服上沾着的那片玉兰花瓣。
沈一看着那花瓣，悄悄侧过身，借着月光看枕头底下，果然有片新鲜的玉兰花瓣在那里。
“接着睡吧。”沈星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浓浓的困意。
他往沈一这边靠了靠，胳膊轻轻搭在他的腰上，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再踹我，可就真要算账了。”
沈一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子碰到对方的衣服，闻到熟悉的龙涎香里，混着淡淡的玉兰香。
他闭上眼睛时，感觉沈星辞的手指正轻轻顺着他的头发，动作慢而有节奏。
后半夜睡得特别沉，连梦都没有。
直到天快亮时，沈一才被窗外的鸟叫吵醒。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蜷在沈星辞怀里，一条腿还搭在对方的腿上。
沈星辞显然早就醒了，正低头看着他，金环在手指间慢慢转着，见他睁眼，嘴角立刻露出调皮的笑。
“第三脚。”沈星辞弯起手指，轻轻敲了敲他的脚踝，“昨晚你把腿压在我身上，差点没把我的骨头压断。”
沈一猛地坐起来，被子从肩膀滑下去，露出里面的内衣。
他看见沈星辞的龙袍衣襟皱巴巴的，膝盖处还有个浅浅的印子。
窗外的天已经亮了，玉兰花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偏殿的空气里，除了龙涎香和墨香，又多了点甜甜的味道。
他慌忙把腿移开，却不小心带起了枕头，几片玉兰花瓣从枕头下飘出来，落在沈星辞的龙袍上。
其中一片正好落在金环旁边，花瓣的纹路在晨光里看得特别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