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新娘,纸新郎,红白剪纸配阴阳。”
“拜了堂,入了帐,生生世世锁锈床。”
江眠站在那堆失去灵性的锈渣前,许久未动。那由“锈钥”碎片带来的信息洪流,如同冰冷的铁水,浇铸在她的认知核心上——归墟城,一个巨大的、名为“永恒停滞”的囚笼;锁芯,或许是维持这囚笼运转的无情狱卒;而她自己,以及所有在此挣扎求存的“居民”,可能都只是被“锈蚀”了本源钥匙的囚徒。
反抗?定义?意义?
这些词汇曾经是她内心疯狂燃烧的火焰,此刻却像是被扔进了绝对零度的深渊,连一丝火星都快要熄灭。左眼的黑暗沉寂如死水,右眼的金芒黯淡如风中之烛。那脆弱的平衡支点,似乎也因为这认知层面的崩塌而摇摇欲坠。
“江眠……”苏玉衡的声音带着迟疑,他从后方靠近,不敢离得太近。方才那场短暂而诡异的交锋,以及江眠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混合着毁灭与空洞的气息,让他心惊胆战。“你……还好吗?”
江眠没有回头,她的视线依旧空洞地望着暗红色的天穹,声音沙哑得如同生锈的金属摩擦:“苏玉衡,如果你发现,你毕生追求的真相,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令人绝望的谎言,你会怎么办?”
苏玉衡一怔,他从未见过江眠流露出如此……茫然无措的一面。在他印象中,无论是曾经的江眠,还是这个新生后的诡异存在,都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他沉默片刻,谨慎地回答:“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坐以待毙绝非你的风格。就算是囚笼,也总有锁孔,或者……裂缝。”
“裂缝?”江眠低声重复,左眼的黑暗微微旋动了一下。是啊,锁芯的绝对秩序,“锈钥”的古老防御,乃至那个自称“无垢之镜”的扭曲存在……这一切本身,不就说明了这“永恒停滞”并非完美无瑕吗?那个导致“观测者失联”、“边界协议失效”的“外域污染”又是什么?它是否就是那条“裂缝”?
就在她思绪纷乱之际,周围的空间再次发生异变。
并非攻击,而是一种……牵引。
之前被“锈蚀净化”波及的区域,那些散落各处的金属残骸、扭曲结构,此刻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场的牵引,开始缓慢地移动、拼接。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些原本空无一物的角落,开始凭空浮现出点点猩红的光芒。
那光芒逐渐凝聚、拉伸,最终化作一个个扁平、单薄的身影。
纸人。
惨白的面孔,两点猩红点缀的腮红,用粗糙墨线勾勒出的、带着诡异笑意的五官。它们穿着红红绿绿的纸衣,有男有女,形态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散发着浓烈的阴森与不祥。它们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着,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飘”了出来,动作僵硬却迅捷,开始围绕着江眠和苏玉衡所在的位置,搭建起某种……场景?
红色的剪纸喜字,被它们贴在锈蚀的金属断壁上;白色的纸幡,与红绸交织在一起,在不存在的气流中轻轻摇曳;唢呐声毫无预兆地响起,吹奏的却是变调扭曲、如同哀乐的“喜庆”曲调。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苏玉衡瞬间毛骨悚然,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虽然他知道这对纸人可能毫无用处。他感觉自己的san值正在狂掉。
江眠那茫然的双瞳骤然聚焦,左眼的黑暗与右眼的金芒再次亮起,警惕地扫视着这迅速成型的诡异环境。她感受到了强烈的规则之力,一种混合了“喜庆”与“丧葬”、“缔结”与“束缚”的矛盾而邪异的规则。
“纸嫁……阴缘……”她喃喃低语,想起了那首刚刚在脑海中响起的童谣。这不是攻击,更像是一个……仪式?或者说,一个被触发的“副本”?
归墟城这片区域,因为“锈钥”的激活和“无垢之镜”的湮灭,引动了更深层埋藏的东西?
纸人们的动作极快,转眼间,一个扭曲、怪诞的“婚堂”便被搭建完成。锈蚀的金属柱上缠着红白绸缎,地面铺着沾满污渍的“红毯”(实际上是某种暗红色的菌毯),上方悬挂着惨白的灯笼,里面跳动着绿色的鬼火。而在“婚堂”的正中央,摆放着两把椅子——一把是覆盖着红布的金属椅,另一把,则是缠绕着白色纸花的锈蚀枷锁。
一个身形格外高大、穿着暗红色纸袍、头戴乌纱纸帽的“纸人司仪”,缓缓飘到堂前,它那墨线勾勒的嘴巴咧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发出尖锐而失真声音:
“吉时已到——”
“请新郎——”
“请新娘——”
它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规则层面的强制力。苏玉衡猛地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了他,拉扯着他,要将他按向那把覆盖红布的金属椅!他拼命抵抗,灵能爆发,却如同泥牛入海,身形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
“不!”苏玉衡脸色煞白,他意识到,自己似乎被选为了“新郎”!
与此同时,另一股更加强大、更加冰冷的束缚力,降临在江眠身上。目标,是那把缠绕白色纸花的锈蚀枷锁——那是“新娘”的“座位”!
“想……‘锁’住我?”江眠眼中刚刚平复些许的疯狂,被这邪异的仪式彻底点燃。她最恨的,就是被定义,被束缚!哪怕是这种诡异的“阴缘”!
左眼的黑暗轰然爆发,如同沸腾的墨海,试图吞噬周围的一切色彩与规则!右眼的金芒则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转,疯狂解析着这“纸嫁阴缘”的规则结构,寻找破绽!
然而,这“纸嫁阴缘”的规则层级极高,并且极其诡异。它的束缚力并非纯粹的暴力,更像是一种基于“概念”和“因果”的缠绕。黑暗的吞噬之力,如同撞上了一张无形无质、却又切切实实存在的罗网,越是挣扎,缠绕得越紧。金色的解析之光,反馈回来的信息却是一片混乱矛盾的符号——喜庆与悲伤,结合与分离,永恒与刹那……这些对立的概念被强行糅合在一起,构成了这仪式的根基。
“没用的……”“纸人司仪”发出咯咯的尖笑,“红白相冲,阴阳相合,此乃天定的‘阴缘’……抗拒,只会加深羁绊……”
苏玉衡已经被强行按在了“新郎”的座位上,那金属椅上瞬间弹出数道锈蚀的锁链,将他牢牢禁锢,他感到自身的生命力与灵能正在被缓缓抽离,注入到这个诡异的仪式之中。他焦急地看向江眠,却见她周身黑暗与金芒激烈冲突,与那无形的束缚力抗衡,身体微微颤抖,显然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江眠!想办法破局!这鬼东西在吸收我的力量!”苏玉衡大喊。
江眠没有回应。她的意识在疯狂运转。强行对抗这规则,似乎行不通。这仪式需要“新郎”和“新娘”……如果,没有“新郎”了呢?
一个极端而冷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从她意识深处钻出。
她猛地转头,那双诡谲的异色瞳,锁定在苏玉衡身上。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漠然或疯狂,而是带着一种……评估,一种权衡,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苏玉衡对上她的目光,心脏骤然一缩。那眼神他太熟悉了……在镜狱深处,当她决定牺牲萧寒(镜像)来成全自身“新生”时,就是类似的眼神!只是此刻,更加赤裸,更加不加掩饰!
“江眠……你想做什么?”苏玉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仪式需要‘新郎’和‘新娘’。”江眠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如果‘新郎’在仪式完成前……‘不存在’了,这‘阴缘’,还能结成吗?”
“你!”苏玉衡瞳孔骤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竟然想直接杀掉自己这个“新郎”,来破坏仪式!在她眼中,自己的生命,竟然如此轻飘飘吗?只是为了破局,就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
“呵呵……哈哈哈……”苏玉衡忽然低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苦涩与自嘲,“江眠啊江眠……我早该知道的……对你而言,除了你那偏执的‘定义’和那个已经消失的萧寒,其他人……都只是可以利用、可以牺牲的工具,对吧?”
江眠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眼神依旧冰冷:“这是最优解。”
“最优解?”苏玉衡死死盯着她,“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被选为‘新郎’的是我?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这鬼仪式难道会随便抓个人就来拜堂吗?!”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入了江眠因疯狂和绝望而有些混乱的思绪中。
是啊……为什么是苏玉衡?
她回想起与苏玉衡的相遇,他对自己莫名的熟悉与追随,他体内那丝微弱的、与归墟城格格不入的“异质”气息……还有,他之前提到的“裂缝”!
难道……
就在她思绪转换的刹那,那“纸人司仪”似乎察觉到了“新娘”的杀意和对仪式的不认同,它那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诡异的蛊惑:
“新娘不悦……可是对‘新郎’不满?”
“无妨……无妨……”
“旧郎若去……可换新郎……”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心之所系……阴缘可期……”
随着它的话语,整个扭曲的婚堂再次发生变化。那些惨白的灯笼光芒大盛,照射在婚堂正前方的墙壁上。那面原本是锈蚀金属的墙壁,开始变得模糊,如同水面般荡漾起来。
渐渐地,一幅影像在墙壁上浮现。
那是一个男人的背影,身形挺拔,带着一丝熟悉的孤寂与冷硬。他站在一片朦胧的灰雾之中,仿佛随时会消散。
江眠的呼吸,在那一刻骤然停滞。
那个背影……她不会认错……
是萧寒!
不,不可能是他!他的镜像已经被自己吞噬,他的本体……早已在镜君的契约中消散!这一定是幻觉,是这诡异仪式针对她内心执念的映射!
然而,那影像太过真实,甚至连他衣角细微的拂动,都和她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萧……寒?”她下意识地低唤出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那影像中的背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看……新郎……来了……”“纸人司仪”发出得意的尖笑。
苏玉衡也看到了那影像,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
江眠左眼的黑暗与右眼的金芒,因为内心巨大的震动而再次剧烈波动起来。那脆弱的平衡支点,因为“萧寒”的出现,而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杀了苏玉衡,破坏仪式?
还是……抓住这看似不可能的、与“萧寒”再续“阴缘”的机会?
前者是理性的、冷酷的最优解,但可能错过了解开萧寒生死之谜、甚至利用这仪式规则的机会。
后者是感性的、疯狂的赌博,很可能是一个针对她弱点的、万劫不复的陷阱。
江眠的意志在疯狂地权衡。她对萧寒的执念,是支撑她走到现在的重要支柱之一。如果萧寒真的以某种形式存在……如果这仪式真的能……
不!不能相信!
这一定是陷阱!
归墟城的真相如此绝望,她不能再被个人情感左右!
杀意,再次锁定了苏玉衡。
然而,就在她即将动手的瞬间,那墙壁上的影像,缓缓地……转过了身。
映入江眠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依旧是那般冷峻的轮廓。
但是……
那双眼睛,却不是她记忆中的萧寒的眼睛。
那是一双……完全由细密、惨白的纸屑拼凑而成的眼睛!空洞、死寂,没有丝毫属于活人的情感与光彩!只有两点极其微小的、如同即将熄灭火星的暗红,在那纸屑瞳孔的深处,缓缓旋转。
“江……眠……”
一个干涩、沙哑,仿佛无数纸片摩擦发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那“萧寒”的口中传出。
一股无法形容的、彻骨的冰寒,瞬间席卷了江眠的全身。
那不是萧寒。
那绝对……不是萧寒!
但它的身上,又确实带着一丝……唯有江眠才能感知到的、属于萧寒本源的、极其微弱却本质极高的气息!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会有萧寒的气息?!
是谁……把他变成了这副模样?!
巨大的惊骇、愤怒、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亵渎了最重要之物的暴虐杀意,如同火山般在江眠心中爆发!
她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被疯狂淹没。
“你们……都该死!!!!!”
左眼的黑暗彻底失控,化作吞噬一切的狂潮!右眼的金芒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燃烧、解析,不再是寻找破绽,而是寻找……彻底毁灭这一切的方法!
那脆弱的平衡支点,在这一声饱含绝望与疯狂的尖啸中,发出了清晰的、碎裂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