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吞钥,钥锈锁,同床异梦骨咯咯。”
“郎非郎,妹非妹,同心同骨不同魂。”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拉长、扭曲。
苏玉衡眼睁睁看着江眠如同扑火的飞蛾,决绝地撞向那具骷髅般的新郎官。他嘶吼着试图阻止,身形却被潮水般涌来的纸人死死缠住。那些纸片糊成的怪物咧着永恒不变的笑容,挥舞着猩红的纸钉,每一次触碰都让他感到自身规则被一点点“锈蚀”、剥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场诡异的“结合”在他眼前发生。
江眠的感觉无比奇异。
没有预想中剧烈的碰撞,也没有规则层面的激烈对抗。在她主动放弃抵抗、甚至催动自身“钥匙”特性的瞬间,那股束缚她的规则吸力骤然变得……“温柔”起来,如同某种早已设定好的程序终于得到了正确的输入。
她的身体与骨郎君那冰冷坚硬的骨骼身躯接触的刹那,并没有发生物理上的撞击,而是如同水滴融入水面,泛起一圈圈规则的涟漪。骨郎君胸前那复杂精密的骨锁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惨绿光芒,光芒如同有生命的触须,瞬间缠绕上江眠,将她包裹成一个绿色的光茧。
光茧之上,灰金色的代码与浓稠的黑暗疯狂流转、挣扎,那是江眠试图进行的“反向污染”。她要将自己这充满混乱、疯狂与锈蚀特性的存在,强行灌入这秩序森严的“锁芯”之中。
“吞了我……看你消不消化得了!”光茧中传出江眠扭曲而快意的精神波动,充满了自毁般的癫狂。
骨郎君那空洞眼窝中的绿火剧烈跳动了一下,他那骨骼身躯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胸口的骨锁芯光芒明灭不定,仿佛真的在承受某种巨大的冲击。整个【婚祠】都随之震动,墙壁上的纸人发出尖锐的悲鸣,如同被投入火堆般蜷缩、焦化,悬挂的人皮绸缎疯狂舞动,抽打着空气,发出令人胆寒的噼啪声。
苏玉衡感到压力一轻,围攻他的纸人动作变得迟滞、混乱。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剧烈波动的绿色光茧和颤抖的骨郎君,心中升起一丝荒诞的希望——江眠那疯狂的计划,难道真的有效?
然而,这僵持仅仅持续了数息。
骨郎君那骨骼面具之下,似乎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远古的叹息。那叹息中带着无尽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怜悯的漠然。
紧接着,他胸口的骨锁芯光芒陡然内敛,不再是向外爆发,而是向内……坍塌!
一股更古老、更本质、更不容置疑的规则力量,从骨锁芯深处苏醒。那力量,并非单纯的秩序,而是带着一种“归位”、“定格”、“永恒束缚”的绝对意志!
江眠感觉自己的疯狂,自己的混乱,自己那试图污染一切的意志,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贯穿了时间与规则的叹息之壁。她那混合了“寂”之本源与“镜”之权柄的力量,在这股更为宏大的规则面前,竟显得如此……渺小和徒劳。
绿色光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稳定下来,并且开始收缩、固化。江眠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自己的力量,自己的存在,正在被强行“格式化”,被剥离掉那些“冗余”的“噪音”——她的记忆,她的情感,她的疯狂,她的执念,包括她对萧寒那复杂难言的企图……所有构成“江眠”这个独特个体的东西,都在被无情地分解、剥离,只留下最精纯的、作为“钥匙”的那部分本质,被一点点拖向那深邃的骨锁芯。
“不……不该是这样……”江眠的意识在绝望地嘶吼,她右眼的金芒试图解析这逆转的规则,却发现这规则的层级远超她的理解,仿佛源自归墟城建立的基石;她左眼的黑暗试图爆发最后的湮灭,却被那“永恒束缚”的意志牢牢压制,如同陷入琥珀的飞虫。
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低估了这个“仪式”背后的规则层级,高估了自己“反向污染”的能力。这【婚祠】副本,并非简单的陷阱,它是一个精密的、用于处理“异常钥匙”的古老机制。她的反抗,她的疯狂,在触及这机制的核心时,反而加速了她被“净化”和“归位”的进程。
苏玉衡也看出了情况不对,那稳定下来的、正在将江眠存在一点点抹去的绿色光茧,让他感到彻骨的冰寒。他不顾一切地冲向骨郎君,凝聚起剩余的所有力量,化作一道炽烈的光矛,刺向那骨锁芯!
“放开她!”
光矛撞击在骨锁芯上,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却连一丝痕迹都未能留下。骨郎君甚至没有看他一眼,那空洞的眼窝依旧凝视着胸前的光茧,仿佛在完成一项神圣而残酷的使命。
“钥匙……归位……”他那骨骼摩擦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任何感情。
就在江眠的意识即将被彻底拖入骨锁芯,即将被抹去一切个性,化为纯粹“钥匙”的最后一刻——
异变陡生!
并非是来自外部的救援,而是源自……骨郎君自身!
他那原本稳定向内坍塌、吸收江眠的骨锁芯,猛地一颤!锁芯内部,那原本稳定旋转、闪烁着规则符文的惨绿光芒,突然掺杂进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金红色!
那金红色的光芒,带着一种灼热的、不甘的、充满了生命愤怒与抗争意志的气息,与骨锁芯那冰冷死寂的规则格格不入!它如同病毒般迅速蔓延,干扰着锁芯的运转,使得那“归位”的过程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这是……?!”江眠那即将涣散的意识捕捉到了这一丝异常。这金红色的气息……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并非萧寒那镜像的冰冷,也非她自身的混乱,而是更像……更像某种被禁锢、被折磨了无数岁月,却始终不曾熄灭的……原始生命之火!
骨郎君那一直漠然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骨骼摩擦发出刺耳的“咯啦”声,他空洞眼窝中的绿火疯狂摇曳,仿佛在与体内的某种东西进行着激烈的争斗。他那骨骼面具之下,似乎有某种被封印的表情想要挣脱出来,那是一种极致的痛苦与……一丝解脱的渴望?
“不……可能……残渣……”骨郎君那失真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惊怒与不解。
趁着这千载难逢的凝滞,趁着那外来的金红色气息与骨锁芯内部规则产生冲突的瞬间,江眠那源于绝境的求生意志,与她骨子里的疯狂算计,再次占据了上风!
她瞬间明悟了一点:这个“骨郎君”,这个【婚祠】的核心,并非铁板一块!它的内部,封印着别的什么东西!一个同样古老,并且对“锁芯”充满憎恶的存在!
之前的“反向污染”计划失败了,因为她面对的不是一个单纯的“锁”,而是一个更复杂的、内部存在裂痕的系统!
那么……新的计划产生了!
不再试图从外部污染,而是……从内部,引爆这个裂痕!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江眠放弃了所有抵抗,甚至主动将自身剩余的全部意识和力量,包括那危险的平衡支点,顺着那被金红色气息干扰产生的缝隙,疯狂地、彻底地……投入了骨锁芯之中!
不是被吞噬,而是……主动闯入!
“你想吞了我这把‘钥匙’?好啊!我进来了!”江眠的精神波动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狞笑,“看看是你先消化我,还是我先找到你肚子里那个‘钉子’,一起……炸了你!”
“江眠!”苏玉衡看到她整个人化为一道流光,彻底没入骨郎君胸口的锁孔,不禁目眦欲裂。
下一刻,骨郎君的动作完全僵住。
他胸口的骨锁芯,光芒彻底混乱了!惨绿、金红、灰暗、炽金……各种颜色的光芒在其中疯狂冲突、爆炸,将他的骨骼身躯映照得如同一个走马灯。他发出不似人声的、混合了痛苦、愤怒和某种古老意志咆哮的嘶吼,整个【婚祠】副本开始剧烈地、不稳定地摇晃、崩解!
墙壁上的“囍”字如同融化的蜡般滴落,纸人成片地自燃,化作飞灰,骨骼柱子出现裂痕,人头骨太师椅轰然倒塌……这个恐怖的婚堂,正在因为核心的失控而走向末日!
苏玉衡被剧烈的能量风暴掀飞出去,他勉强稳住身形,震撼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不知道江眠在里面做了什么,但他知道,她成功了……至少,暂时破坏了这场“仪式”!
就在这时,在那混乱的光影中心,骨郎君那骨骼面具,“咔嚓”一声,碎裂了。
面具之下,露出的并非预想中骷髅的面孔,而是一张……年轻、苍白,却布满了无数细密金红色裂纹的脸!那张脸英俊依旧,却带着一种被永恒折磨后的扭曲与麻木,紧抿的嘴唇毫无血色,唯有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眼底深处,燃烧着微弱却顽强的金红色火焰,如同余烬中不肯熄灭的最后星火。而这星火之上,却覆盖着一层冰冷的、如同玻璃质感的惨绿薄膜,仿佛将他的灵魂隔绝在内,只能无声地注视着自己的身躯执行着永恒的酷刑。
这张脸……苏玉衡永远不会认错!
那是……萧寒的脸!
或者说,是萧寒肉身原本的脸!
“萧寒?!!”苏玉衡失声惊呼,大脑一片空白。这怎么可能?!萧寒的“镜像”不是在外面吗?他的肉身怎么可能在这里?还变成了【婚祠】的“骨郎君”?
就在苏玉衡震惊之际,那张属于萧寒的脸上,那双被惨绿薄膜覆盖的眼睛,似乎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聚焦在苏玉衡身上一秒。那眼神极其复杂,蕴含着无尽的痛苦、一丝微弱的求助,以及……某种深沉的、仿佛知晓一切真相的绝望。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声音发出,但苏玉衡凭借口型,依稀辨认出了两个字:
“快……走……”
紧接着,那脸上的金红色裂纹猛地亮起,似乎想要挣脱什么,但骨锁芯内的混乱能量再次爆发,惨绿光芒重新占据上风,将那金红色的火焰强行压制下去。萧寒脸上那细微的表情瞬间消失,重新恢复了那种彻底的、令人心悸的麻木。骨骼面具的碎片在空中悬浮,然后如同被无形的手操控,重新覆盖回他的脸上,将他那惊鸿一瞥的真容再次隐藏。
骨郎君(或者说,被禁锢的萧寒肉身)发出一声混合着不同意志的、震耳欲聋的咆哮,胸口的骨锁芯光芒彻底失控,化作一道毁灭性的能量洪流,向四周爆发!
“轰——!!!”
整个【婚祠】副本,在这股核心爆炸的能量冲击下,彻底分崩离析!
苏玉衡只来得及撑起最后的力量护住自身,便被抛飞了出去,意识在剧烈的冲击中陷入了短暂的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苏玉衡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来。
他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布满瓦砾的地面上,周围是熟悉的、弥漫着暗红色雾气的归墟城废墟景象。【婚祠】消失了,连同那些纸人、骨骼、人皮绸缎,都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挣扎着坐起身,浑身剧痛,规则之力损耗严重。他立刻环顾四周,寻找江眠的踪迹。
不远处,江眠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到了极点。她左眼的黑暗和右眼的金芒都黯淡了下去,仿佛随时会熄灭。但值得庆幸的是,她还存在,没有被彻底抹去。
而在她身边不远处,骨郎君——或者说,那具戴着骨骼面具、胸口有着锁孔的身躯,也倒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所有活力。他胸口的骨锁芯,布满了裂痕,光芒彻底熄灭,似乎已经损坏。
苏玉衡强撑着走到江眠身边,检查她的状况。她的生命体征很微弱,意识似乎陷入了深度的沉睡,或者说……自我封闭。
他又警惕地看向那具“骨郎君”的躯体。回想起面具下那张属于萧寒的脸,以及那声无声的“快走”,苏玉衡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萧寒的肉身在这里,被制成了【婚祠】的“骨郎君”,那外面那个拥有镜君权柄的“萧寒”……又是什么?
是镜像?是复制体?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江眠如此执着于让“萧寒”活过来,她知道多少真相?她想要的,究竟是哪个“萧寒”?还是说……她另有所图?
就在苏玉衡心乱如麻之际,一阵细微的、如同瓷器碎裂的“咔嚓”声,从旁边传来。
他猛地转头,只见那具“骨郎君”躯体胸口的骨锁芯,那些裂痕正在缓缓扩大。紧接着,在苏玉衡惊骇的目光中,锁芯的中心,那最深邃的孔洞处,一点点地,沁出了一滴……
浓稠的、闪烁着微弱金红色光泽的……
暗红色血液。
那滴血,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冰冷的骨骼上微微颤动,散发着一种悲伤、愤怒、以及不屈的古老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