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疗室,无影灯,照不见你心底坟。”
“开口问,闭口恩,字字句句蚀骨深。”
混乱。失重。破碎的规则如同锋利的冰碴刮擦着灵魂。
江眠感觉自己被投入了一个没有上下左右之分的漩涡,无数扭曲的、尖叫的、哭泣的、狂笑的意识碎片如同垃圾般在其中沉浮。有林枫那张最后凝固成空白纸脸的画面,有锈祠中“萧寒”冰冷的银灰色眼眸,有镜渊里无数个疯狂倒影的嘶吼,甚至还有一些完全陌生、属于其他“误差”或“被治愈者”的绝望记忆残渣。
左眼的黑暗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燃烧着,既是保护她的屏障,也是在疯狂吞噬着周围混乱的规则能量,试图在这片无序中找到一丝可以锚定的坐标。剧痛从眼球深处蔓延至整个头颅,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搅动她的大脑。
她不确定自己强行“覆盖”规则打开的那条通道究竟通向何方,也不在乎。毁灭的冲动和探寻真相的执念,如同双生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智,让她在极致的痛苦中保持着一丝诡异的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那混乱的撕扯感骤然减轻。
砰!
她重重地摔落在某种坚硬而冰冷的平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被她强行咽了下去。
眩晕感持续了几秒,江眠挣扎着抬起头,左眼的黑暗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剧烈的刺痛让她几乎无法视物。她喘息着,环顾四周。
光线昏暗,带着一种惨白的、非自然的质感。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熟悉的锈蚀腥甜,以及一种更淡的、属于旧纸张和墨水的味道。
她发现自己在一个房间里。
一个……极其熟悉的房间。
米色的墙壁,柔和的灯光,舒适的皮质诊疗椅,旁边摆放着简单的心理评估工具……还有那张巨大的、光可鉴人的办公桌。
这里是……萧寒的心理诊疗室!
她竟然又回来了?!从那个混乱的通道,直接回到了这个噩梦开始的地方?
不,不对。
江眠强忍着左眼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仔细观察。诊疗室的布局一模一样,但细节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墙壁的颜色似乎更加苍白,像蒙上了一层灰。灯光虽然柔和,却无法完全驱散角落里的阴影,那些阴影仿佛有生命般在缓缓蠕动。空气中的消毒水味也过于浓烈,刺鼻得让人反胃。
而且,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能听到灰尘在光线中飘落的细微声响。窗外的城市夜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没有任何光点的漆黑,仿佛这间诊所孤悬于无尽的虚空之中。
这是一个……被剥离出来的、独立的、更加诡异的诊疗室空间!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麻烦。”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死寂。
江眠猛地转头,看向诊疗椅斜对面的位置。
那里,萧寒医生依旧穿着那身洁白无瑕的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坐在他那张舒适的椅子上。他的姿态放松,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之前的温和关切,也没有锈祠中的冰冷腐朽,只有一种绝对的、非人的平静。仿佛江眠的突然出现,以及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江眠身上,那眼神像是在观察一个出了故障的、但尚有一定研究价值的实验标本。
江眠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身体异常沉重,仿佛有无形的枷锁束缚着她。左眼的黑暗虽然仍在,但变得滞涩,难以调动。这个空间对她的压制力,远比之前那个“现实副本”要强得多!
“这里……是哪里?”江眠的声音沙哑干涩,她放弃徒劳的挣扎,靠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仰头看着萧寒。
“一个更直接的‘交互界面’。”萧寒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电子合成音,“用于处理像你这样……难以通过常规手段‘修复’的高优先级‘误差’。”
交互界面……修复……误差……冰冷的术语,彻底撕下了最后一丝温情的伪装。
“林枫……那个纸人,是你安排的?”江眠冷冷地问。
“一个试探性的数据采集单元。”萧寒坦然承认,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实验步骤,“用于评估你的反抗模式、能力倾向以及情感弱点。数据已回收,虽然单元最终损毁,但获取的信息很有价值。”
江眠感到一阵恶寒。原来她与林枫的“相遇”、“合作”、甚至最后的反杀,都不过是在对方预设的剧本里徒劳挣扎,甚至还为对方提供了更多关于她的“数据”!
“你到底想怎么样?”江眠盯着他,左眼的黑暗深处,那疯狂的火苗并未熄灭,反而在绝境中燃烧得更加幽深。
“完成未尽的‘诊疗’。”萧寒缓缓站起身,走向办公桌。他的脚步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你的核心认知出现了严重偏差,对‘现实’的构建产生了不可接受的‘污染’。必须进行……深度清理与重构。”
他从桌上拿起一个东西——那不是笔,也不是病历本,而是一个……看起来极其古老、表面布满暗红色锈蚀纹路的铜质听诊器。
看到那个听诊器的瞬间,江眠左眼的黑暗猛地一缩,传来强烈的排斥和警告!那东西散发出的气息,与锈蚀峡谷、与寂灭黑石同源!但它更加内敛,更加……针对性与侵蚀性!
“躺下,江眠。”萧寒拿着那个锈蚀听诊器,走向诊疗椅,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江眠嗤笑一声,带着满嘴的血腥味:“如果我说不呢?”
萧寒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依旧平静:“抵抗会加剧痛苦,并可能导致不可逆的认知损伤。配合,是你目前最优的选择。”
“最优?”江眠脸上的笑容扩大,显得扭曲而疯狂,“对你而言的最优吧?把我变成外面那些行尸走肉一样的‘标准件’?”
“稳定高于一切。”萧寒的声音毫无波澜,“个体的‘异常’,是系统冗余和风险的来源。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需要被修正的‘错误’。”
“错误?”江眠重复着这个词,左眼的黑暗开始不受控制地流转,剧痛刺激着她的神经,也刺激着她心底最深的叛逆,“那你就来‘修正’我看看!”
她猛地抬起手,不是攻击萧寒,而是狠狠抓向自己的左眼!既然这力量源于此地,既然它被视为“错误”,那她就亲手毁掉它!哪怕同归于尽!
然而,她的手指在触碰到眼球的瞬间,就被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力量死死禁锢住了!动弹不得!
萧寒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只拿着锈蚀听诊器的手,正对着她。无形的力场正是从他手中发出。
“无意义的自毁行为。”他淡淡地评价,然后,将那锈蚀的听诊头,缓缓地、不容抗拒地,按向了江眠的额头!
冰冷的、带着强烈锈蚀感和死寂气息的触感,瞬间穿透皮肤,直抵灵魂!
江眠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感觉自己的头骨仿佛被凿开,有什么东西强行侵入了她的意识深处!
“开始扫描核心认知偏差……”萧寒的声音如同冰冷的系统提示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嗡——!
无数画面、声音、记忆碎片,被那锈蚀听诊器的力量粗暴地抽取、翻搅出来,如同被曝晒在烈日下的伤口!
年少的萧寒在银杏树下温柔的笑脸……
“渊”降临时的绝望与分离……
归墟城的诡谲与挣扎……
锈祠中“萧寒”冰冷的揭露……
纸人林枫最后空洞的眼神……
还有她内心深处,那不愿承认的、对温暖虚假的眷恋,对复仇的渴望,以及那愈发膨胀的、毁灭一切的疯狂念头……
这一切,都在那锈蚀听诊器的力量下无所遁形,被清晰地“读取”、“分析”!
“检测到高强度情感执念:目标个体‘萧寒’(标记为容器a)。”
“检测到异常认知结构:‘误差’特质与‘寂灭之契’规则碎片非正常融合。”
“检测到潜在毁灭倾向:针对系统本身及容器a。”
萧寒(或者说,操控着这具皮囊的系统终端)的声音毫无感情地播报着“诊断结果”。
“开始执行深度清理……”
“第一步:剥离异常情感链接……”
更强的力量涌入,如同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刺向江眠记忆中所有与萧寒相关的温暖片段,试图将它们切割、剥离、粉碎!
“不……!!!”江眠发出凄厉的灵魂尖啸,那些记忆是她堕入黑暗后唯一残存的光亮,哪怕明知是虚假的,她也无法忍受被如此粗暴地夺走!左眼的黑暗疯狂燃烧,与那入侵的力量激烈对抗,试图保护那些即将被抹去的碎片。
“抵抗无效。”萧寒的声音冰冷如铁,“情感链接是认知偏差的温床,必须清除。”
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江眠的每一寸意识。她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撕裂,那些珍贵的、痛苦的、支撑她走到现在的记忆,正在一点点变得模糊、苍白……
就在她即将彻底崩溃,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刻,一个被遗忘的、极其微弱的感应,突然在她灵魂深处闪烁了一下。
是那袋药!那袋被她用“误差”病毒污染、藏在贴身口袋里的药!
在现实诊所里,她只是将病毒烙印在处方笺上。而在这里,在这个更“直接”的交互界面,这袋蕴含着扭曲规则和混乱力量的药物本身,似乎与这个空间产生了某种意想不到的共鸣!
几乎是一种本能,江眠用尽最后一丝意识,引导着左眼那残存的、与药物同源的“误差”力量,不是向外对抗,而是……向内引爆!
引爆那袋被污染的药!引爆其中蕴含的、介于规则与混乱之间的异变能量!
既然你要清理我的“错误”,那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错误”!
轰——!!!
并非物理层面的爆炸,而是一种规则层面的、无声的崩坏!
以江眠为中心,一股混乱、扭曲、无法定义的“误差”风暴猛地扩散开来!这股力量并不强大,却极其“错误”,极其“不合逻辑”,如同电脑程序中一段自相矛盾的、会导致系统死循环的恶性代码!
咔嚓!
萧寒按在江眠额头上的那个锈蚀听诊器,首当其冲,表面那暗红色的锈蚀纹路瞬间变得明亮,然后如同过载的电路般,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冒出一缕青烟!那侵入江眠意识的力量骤然中断!
萧寒那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一丝极快的、类似于“程序错误”的凝滞!他猛地收回听诊器,低头看着那出现细微裂痕的听诊头,镜片后的目光急剧闪烁。
整个诊疗室的空间也开始不稳定地晃动起来,墙壁上出现细微的、如同数据流乱码般的扭曲条纹,角落里的阴影疯狂蠕动,仿佛要挣脱束缚!
“检测到……未知规则干扰……”
“清理程序……遭遇不可识别错误……”
“警告……系统完整性受到威胁……”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萧寒脑海中响起,也隐约传到了江眠的意识里。
江眠瘫倒在地,大口喘息着,左眼一片模糊,剧痛和精神的透支让她几乎虚脱。但她看着萧寒那首次出现“错误”反应的姿态,看着周围不稳定的空间,脸上露出了一个苍白而疯狂的笑容。
“看来……你的‘修复’……也不是万能的……”
萧寒抬起头,看向江眠,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平静或冰冷,而是带上了一种……极其复杂的、类似于“审视”、“计算”,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理解的……“好奇”?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处理庞大的数据流和应对当前的系统错误。
然后,他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
他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金丝眼镜。
没有了镜片的遮挡,那双眼睛彻底暴露在江眠面前——依旧是死寂的银灰色,但此刻,在那片银灰色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微闪烁,如同被搅动的深潭,泛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他看着江眠,用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带着一丝奇异顿挫的语调,缓缓地、清晰地问出了一个问题:
“你……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不再像是系统对误差的扫描,反而更像是一个……困惑的个体,对另一个无法理解的存在,发出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