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一种柔和却无法忽视的震动感通过胸前的徽章将林默从浅眠中唤醒。
光幕自动投射在眼前:
集合通知:基础理论课第一讲。
地点:第七讲习平台。
导师:墨渊。
时间:标准时一小时后。
标准时?
林默注意到徽角显示着一串不断跳动的、与他认知中完全不同的时间符号。
在这里,连时间都似乎遵循着另一套规则。
他快速整理好自己,走出房间。
周尧已经等在门口,依旧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头发比昨天更乱,打着大大的哈欠。
“早啊,林默……哈啊……”周尧眼泪汪汪,
“第一堂就是墨渊大师的课,够咱们喝一壶的。提醒你啊,课上千万别走神,那位的眼神比陈深的冰块脸还冻人。”
林默点点头,跟着周尧穿过由光流构成的廊道。
沿途能看到其他行色匆匆的见习观察员,气氛明显比昨天更加紧张肃穆。
第七讲习平台是一个悬浮在光网中的巨大圆形石板,边缘没有任何护栏,下方就是无尽的因果光海。
平台上已经盘膝坐下了二十几名和林默一样的见习观察员,鸦雀无声。
墨渊站在平台中央,依旧是那身深蓝长袍,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扫视着下方,仿佛在检阅一群即将踏上战场的士兵。
林默和周尧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林默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好奇,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他意识到,自己这个由陈深亲自引入、据说潜质“优异”的新人,恐怕已经引起了一些关注。
当时钟的指针(平台边缘一个由光流形成的复杂计时器)指向特定刻度时,墨渊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仿佛直接在脑海响起。
“今日,讲授因果律第一基石——因果守恒。”
他没有使用任何教材或投影,只是抬起一只手,指尖在空中轻轻一划。
一道纤细的、散发着纯净白光的因果线在他指尖生成,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扭动。
“能量,不会凭空产生,亦不会凭空消失。”
墨渊的声音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
“只会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形式。物质亦然。此乃物质世界之铁律。”
他的指尖微动,那道白光忽然分裂成一道稍粗的绿光和一道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黑线。
“而在因果层面,此律更为绝对,更为……残酷。”
“汝等未来所见之每一道因果,其蕴含之‘能量’、‘信息’、‘命运权重’,总量恒定。”
他目光扫过众人,
“干预因果,并非创造或消灭,而是转移与转化。”
“试图挽救一个注定死于火灾之人?”
墨渊指尖的绿光骤然旺盛,但那道细微的黑线却随之膨胀,变得清晰,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你或许成功,但因此‘节省’下的死亡命运,并不会消失。
它可能转化为他日后更痛苦的疾病,可能转移为其亲人遭遇横祸,也可能……积累为更庞大的、针对干预者自身的‘反噬’。”
他手指一弹,那道变得清晰的黑线如同毒蛇般噬向绿光,两者纠缠,最终同时湮灭,只在空中留下一点黯淡的余烬。
“此即‘等价交换’。
善因未必结善果,只因你所见之‘善果’,可能由他人,或由未来,支付了你看不见的代价。”
平台上落针可闻,只有下方因果光海传来的低沉嗡鸣。
所有见习观察员,包括平时跳脱的周尧,都面色凝重。
墨渊再次挥手,空中浮现出一幅清晰的光影图像——一个穿着古朴服饰的男子,正绝望地试图阻止一场发生在古老村庄的大火。
“案例编号:甲-柒-叁-贰壹。代号:‘迟到的忏悔’。”
墨渊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如同在陈述一个冰冷的数学公式,“观察员‘禹’,于三百年前,不忍见一村妇死于火场,在其因果线即将断裂前,以微力引导一块松动的瓦砾落下,延缓其踏入火场半步,使其侥幸生还。”
图像变幻,获救的村妇与家人团聚,喜极而泣。
“看似圆满?”
墨渊语气淡漠,
“然,此妇人生还,其本应死于此次火灾的、性情暴戾的丈夫亦幸存。
五年后,该丈夫因酗酒斗殴,失手打死邻村三人,引发两村大规模械斗,死伤逾百,其中包括多名无辜妇孺。”
图像最终定格在一片狼藉的村庄废墟和无数哭泣的面孔上。
“观察员‘禹’,因‘纠葛’过深,承受巨大因果反噬,精神崩溃,于事件结束后第三年,于无尽悔恨中自我了断。”
墨渊手指收拢,光影图像碎裂消失,“此一命,换彼百余命,外加一位正式观察员之前程与性命。此即,‘因果守恒’。”
一股寒意从每个见习观察员的脊椎升起。
林默紧紧攥住了拳头,他想起了地铁里那次微调,想起了赵伯事件。
自己那看似“成功”的干预,是否也在看不见的地方,引发了不可预知的涟漪?
支付的代价,又是什么?
“导师,”一个坐在前排,面容姣好但眼神带着几分锐利的女学员举手发问,她的徽章显示她叫“秦月”,
“如果一切早已注定,干预必然导致等量甚至更恶之果,那我等观察员存在之意义为何?仅仅是为了记录这无可改变的悲剧吗?”
这个问题,也问出了林默心中所想。
墨渊看向秦月,目光依旧平静:
“并非‘注定’,而是‘趋势’。因果惯性巨大,如同江河奔流。
观察之意义,在于理解河流之走向,记录其冲刷之痕迹。
妄图以人力轻易改道,多数情况下,非但不能成就绿洲,反而会引发更大洪灾。”
他顿了顿,环视全场,目光尤其在林默脸上停留了一瞬:
“记录,本身即是一种力量。理解悲剧之根源,或许在未来,能找到从根本上疏导‘河流’之法,而非仅止于在支流处徒劳堵截。
此乃‘观察者’之尊严与远见,亦是其……悲哀与重任。”
课堂再次陷入沉默。
墨渊的话,为观察员的存在赋予了超越简单“对错”的沉重意义,但也像一副更沉重的枷锁,套在了每个新人的心上。
“理论部分至此。”
墨渊结束了讲述,
“接下来,进行感知训练。
尝试放开你们的精神,去‘感受’周围因果光海中能量的流动与转化,无需理解,只需‘记录’其模式。”
学员们纷纷依言闭目,尝试与周围的因果海洋建立连接。
林默也闭上了眼睛,集中精神。
他的左眼微微发热,比起其他人,他“看”到的更为清晰——无数能量如同光之溪流,交汇、分离、一些壮大、一些衰弱,但总体保持着一种动态的、冷酷的平衡。
他仿佛能“听”到能量转移时发出的、细微的、如同齿轮咬合般的“咔哒”声。
这冰冷而精密的法则,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以及一丝……窒息。
课程结束时,墨渊留下最后一句话:
“牢记‘守恒’。它并非劝尔等冷血,而是令尔等敬畏。手中若无金刚钻,莫揽瓷器活。
在尔等拥有足够的力量与智慧,去承担干预所带来的、所有可能之代价前,‘观察’,是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
学员们沉默地散去。周尧凑到林默身边,咂咂嘴:
“乖乖,上来就是这么硬核的案例,我感觉我以后都不敢随便扶老奶奶过马路了……万一她过了马路去买彩票中了头奖,然后被歹徒盯上……”
林默没有笑,他还在回味墨渊的话,以及那能量流动的冰冷画面。
他看向周围那些行色匆匆的正式观察员,他们脸上大多带着疲惫和一种深沉的冷漠。
他开始明白,这种冷漠,或许并非天性,而是在见识了太多“守恒”的残酷后,一种不得已的……自我保护。
在这张覆盖一切的因果之网中,善意,原来也可能是最危险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