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院落像一头沉默的、疲惫的野兽,瘫在灰鹞寨边缘的泥泞里。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散架的破木门,一股混合着霉烂、尘土和某种小动物排泄物的、令人窒息的陈腐气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人作呕。
院内杂草丛生,几乎有半人高,枯黄与病态的绿色交织,在萧瑟的秋风中无力地摇曳。几间茅草屋更是惨不忍睹,屋顶的茅草大片地塌陷、腐烂,露出黑洞洞的椽子,墙壁是用泥巴混着草梗糊的,早已干裂剥落,露出里面歪歪扭扭的木骨,雨水和岁月在上面留下了纵横交错的、肮脏的痕迹。窗户?那只是墙上几个不规则的黑窟窿,连遮挡的破布都没有。
赵德柱站在门口,看着这比他在青云宗外坊住了半辈子的那个简陋小屋还不如百倍的“新家”,嘴唇哆嗦着,脸色灰败,那佝偻的脊背仿佛又弯下去几分。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得几乎要将他自己压垮的叹息,浑浊的老眼里,最后一点光亮似乎也熄灭了。他默默地走到院中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坐下,掏出烟袋,手却抖得厉害,半天也没能点燃。
柳芸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她站在院中,目光冷静地扫过每一间破屋,每一个角落,像是在评估这里的可利用价值和潜在风险。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背上那个沉重的箱奁往上托了托,走到一处相对背风、屋顶还算完整的屋檐下,放下行李,然后开始清理周围半人高的杂草。动作依旧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要在混沌中开辟出属于自己一方天地的决绝。
那几个年轻的伙计则有些傻眼了,他们互相看着,脸上写满了失望和茫然,有人忍不住小声嘟囔:“这……这怎么住人啊?”
陈小凡的心也沉到了谷底。眼前的破败,比他预想中最坏的情况还要糟糕。但他没有时间去失望,更没有资格去抱怨。他看到坊主陆衍已经径直走向了那间看起来最“完整”的主屋,推开门,里面立刻扬起一片呛人的灰尘。
“别愣着。”陆衍的声音从满是灰尘的屋里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想晚上有地方躺,现在就动手。”
这话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身上。陈小凡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放下肩上的包裹,走到柳芸身边,开始帮她一起清理杂草。他的动作有些笨拙,但很卖力。锋利的草叶边缘割破了他的手指,渗出血珠,他也只是随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看到陈小凡和柳芸动了,那几个年轻的伙计互相看了看,也只好硬着头皮,开始清理院中的杂草,或是尝试着去修补那些看起来勉强能用的破旧门窗。
赵德柱沉默地抽完了一袋烟,终于也颤巍巍地站起身,没有去动那些他视若珍宝的工具,而是拿起一把不知从哪个角落找来的、锈迹斑斑的破扫帚,开始一下下地、极其缓慢地清扫主屋门口的积尘和鸟粪。
没有人指挥,也没有人分工,一种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在这片破败中,默默地开始重建。
清理杂草,搬运垃圾,用能找到的破木板、石块勉强加固墙壁,堵上漏风的窟窿。汗水很快浸湿了他们本就肮脏的衣衫,混合着扬起的灰尘,在脸上糊成一道道泥痕。
陆衍则独自在主屋里忙碌着。他将里面堆积的、不知是何年月的破烂杂物全部清理出来,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块相对平整的大石头,搬进去,勉强搭成了一个可以当桌子用的台面。
他的动作高效而沉默,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那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对环境的嫌弃或是对未来的忧虑。
期间,有几个穿着破烂、眼神不善的本地人好奇地凑到院门口张望,对着里面忙碌的他们指指点点,嘴里说着听不懂的土话,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混合着好奇与轻蔑的神色。
陆衍只是冷冷地朝门口瞥了一眼,那几个人接触到他的目光,竟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悻悻地走开了。
当夕阳的余晖再次将灰鹞寨染成一片昏黄时,这个小院终于勉强有了点能住人的样子。院中的杂草被清理出了一大片,堆在角落;几间破屋虽然依旧简陋,但至少堵住了最明显的破洞,清理了积年的污垢,看起来不再那么像废墟;主屋里,甚至用石块和木板勉强搭起了几个可以当床用的简陋铺位。
众人瘫坐在清理出来的空地上,累得几乎连手指都不想动。身上沾满了泥土、草屑和汗水,狼狈不堪。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暮色中回荡。
陈小凡靠着冰冷的土墙,看着眼前这片被他们亲手从破败中勉强整理出来的、微不足道的立足之地,心中百感交集。
没有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劫后余生般的疲惫,以及一种对未来的、更加深刻的不确定。
这里,就是他们在南疆的起点了。泥泞,破败,危机四伏。
陆衍从主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水囊,挨个递给瘫坐的众人。轮到陈小凡时,他接过水囊,入手冰凉。
“休息一晚。”陆衍的声音在暮色中响起,依旧平淡,“明天,我去弄些吃的,和必要的家伙。”
他没有说怎么弄,也没有说会面临什么。但所有人都明白,在这灰鹞寨,想要活下去,绝不会像清理一个破院子这么“简单”。
夜色,如同巨大的、不怀好意的兽,缓缓吞噬了这片刚刚被艰难整理出来的小小院落,也吞噬了每个人脸上那无法掩饰的疲惫与茫然。
立足点,找到了。
但立足,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