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依然在呼啸着,像是无数头饿极了的野兽,撞得破庙的木窗吱呀作响,窗棂上凝结的冰花厚得能遮住大半光线。
屋外早已是滴水成冰的酷寒,刚泼出去的雪水眨眼间就冻成了亮晶晶的冰壳。
不过半个时辰,鹅毛般的大雪便层层叠叠地覆盖了破庙的屋顶、院墙,连门前那棵枯树的枝桠都被压得弯下了腰。
与外面的酷寒相比庙里却透着一丝微弱的暖意。
十几个人紧紧围着中央的篝火相互依偎,老人们把孩子护在怀里,年轻人则靠着冰冷的土墙,尽量让身体多沾些火光。
一口豁了边的铁锅架在火上,里面熬好的糙米馍早就炖得软烂,混着几株勉强挖来的野菜,散发着淡淡的食物味道。
负责分食的汉子用木勺小心地把食物分到每个人手里,连锅底的残渣都刮得干干净净。
——
这是他们今天唯一的一顿热食,谁也舍不得浪费。
没过多久,均匀的呼吸声渐渐在庙里响起。
奔波了数日的人们实在太累了,哪怕身下只有薄薄一层干草,哪怕寒风还在从门缝里钻进来,也挡不住困意席卷。
只有两个守夜的汉子还醒着,一人握着磨得发亮的柴刀在庙里巡视,时不时弯腰给篝火添块木柴;
另一人则提着水桶走到门边,舀起桶里融化的雪水,顺着门缝往屋外泼去。
雪水遇冷结冰,能勉强堵住漏风的缝隙,也算是给这脆弱的 “防线” 再添一层加固。
“土狗,你怎么还没休息?”
靠在墙角的汉子见不远处的青年翻来覆去,双手攥着衣角,眉头皱得紧紧的,显然是有心事睡不着,便压低声音开口问道。
被叫做 “土狗” 的青年抬起头!
眼眶里还带着未消的红,声音有些沙哑:“想了很多事情,睡不着。”
望着篝火跳动的火苗,眼前总浮现出村中大哥最后推他离开时的模样,那布满老茧的手还在往他怀里塞东西,嘴里的话虽不多,却字字都刻在他心上。
汉子往他身边挪了挪,借着火光看清青年苍白的脸,又问:
“土狗,你原来叫什么?咱们一路走了这么久,怎么从来没见你提起过?”
青年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回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张水生。”
这是爹娘还在时给他取的名字,后来家乡没了,他成了流民,被人叫惯了 “土狗”,倒快忘了自己原本的名字。
“哦,原来是水生兄弟。”
汉子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只是这笑容里带着点憨傻的暖意。
“我叫大牛,从小就没了爹娘,是被村里人收养的。”
“真羡慕你,至少还有名字,还有姓氏 —— 我连自己爹娘是谁都不知道,村里好多像我这样的人,都以‘大’字开头,大牛这名字,还是村长帮我取的。”
他说着,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模样格外淳朴。
张水生看着大牛眼里的坦然,心里却更不是滋味。
真羡慕大牛这样能无忧无虑的人,若不是三个月前边疆沦陷,蛮子的铁蹄踏碎了村庄,他们这些人也不会背井离乡,一路逃荒,最后躲进这座破庙里。
那些曾经的日子,哪怕穷,哪怕苦,至少有热饭吃,有安稳觉睡,可现在……
“张小兄弟,若不是你和村中大哥提前发现蛮子的踪迹,让我们赶紧撤离,我们这些人,恐怕早就成了孤魂野鬼了。”
这话像是一根针,狠狠扎进了张水生的心里。
他猛地攥紧了藏在袖中的半截青铜令牌,令牌冰凉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仿佛在提醒他那场惨烈的离别。
“都怪我,”
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若是我能力再强一点,能早点察觉到蛮子的埋伏,大哥他人就不会死!”
大牛急忙摆手,语气急切地安慰:“你别再说傻话了!村里的祭祀大人早就预言过,大哥会英年早逝,只是村里人都不信他,还说他是个疯子,净说些胡言乱语。这都是命,不怪你。”
可张水生怎么能不怪自己?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大哥为了让他们这些老弱妇孺能顺利逃走,带着村里的几个青壮年,牵着放牧的牛羊往相反的方向跑,故意制造混乱,把蛮子的注意力都引走。
大哥最后塞给他这枚青铜令牌时,说只要带着令牌到皇城,找到镇守城门的将军,定然能换来援兵,让大家能有活路。
可村里的大哥自己,却永远留在了那片被战火染红的土地上。
篝火的火苗忽然 “噼啪” 一声窜起半寸,橘红色的光瞬间照亮了张水生的脸,也把脸上未干的泪痕照得格外清晰。
水生慌忙别过脸,用粗糙的袖口用力蹭了蹭脸颊,却没留意到指尖沾着的炭灰。
——
那是添柴时不小心蹭上的,此刻在他苍白的脸上留下了两道黑印,看着既狼狈又让人心疼。
大牛看着他这副模样,张了张嘴,想说些安慰的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能伸出粗糙的手,轻轻拍了拍张水生的肩膀,用沉默传递着自己的支持。
“咕噜噜 ——”
寂静的庙里,忽然响起一声清晰的肚子叫,打破了这份沉重。
紧接着,又传来几声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人在偷偷咽口水。众人虽然闭着眼,却没一个真的睡熟,肚子里的饥饿感像是小虫子,不停地啃咬着他们的意志。
张水生低头看向篝火旁蜷缩的人群。
最边上的王大爷,干裂的嘴唇还在微微蠕动,嘴里念叨着:
“稻子熟了!”
“该收麦子了!”
------显然是在梦里回到了家乡,惦记着田里的庄稼;
旁边的小女孩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偶,那布偶的耳朵都快掉了,她却攥得紧紧的,小脸冻得泛着青紫,呼吸都带着微弱的颤抖。
张水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悄悄将袖中的青铜令牌又攥紧了些。
冰凉的令牌顺着掌心的温度,渐渐染上了一丝暖意 —— 这不仅仅是一块令牌,更是大哥的命,是所有人的希望。他不能让大哥白白牺牲,更不能让这些信任他的人在这里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