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东宫的第三日,朱标收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李文忠回来了。
不是凯旋,是惨败而归。
他立刻放下手头的事务,赶往李文忠的府邸。府邸门前冷清,与太子归京时的盛况形成鲜明对比,只有几名亲兵沉默地守卫着,脸上带着悲戚与疲惫。
在内厅,朱标见到了躺在病榻上的李文忠。这位昔日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此刻面色蜡黄,眼窝深陷,肩胛处裹着厚厚的绷带,隐隐有血迹渗出,气息微弱。见到朱标,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行礼,被朱标快步上前按住。
“李将军重伤在身,不必多礼。”朱标在榻边的凳子上坐下,看着李文忠这副模样,心中沉重,“情况我都听说了,将军辛苦了。”
李文忠嘴唇翕动,声音沙哑干涩:“臣…臣有负陛下重托,有负太子期望…数千精锐…葬身雪原…臣…罪该万死…”说着,他眼中流下混浊的泪水,充满了痛苦与自责。
朱标默然。他能想象那是一场何等绝望的败退。他温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军已尽力,若非将军临机决断,恐怕…归来者更少。当务之急是安心养伤,其余之事,容后再说。”
他询问了随行军医李文忠的伤势,得知箭伤虽重,但未伤及根本,主要是失血过多加上一路奔波劳累,风寒入体,需要长时间静养。
离开李文忠的卧房,朱标在院子里遇到了李文忠的副将,那位在百眼泉大战中曾有一面之缘的军官。副将身上也带着伤,神情萎靡,见到朱标,连忙行礼。
朱标向他详细询问了追击和败退的经过。副将一一禀报,说到最后遭遇北元援军、苦战突围、雪山跋涉时,这个铁打的汉子也不禁声音哽咽。
“我们…我们靠着啃树皮、吃雪,互相搀扶着…翻过了两座雪山…路上,很多受伤的弟兄…没能挺过来…就…就倒在雪地里了…”副将红着眼睛,“最后跟着李将军回到大同镇的,只有…只有四百余人…”
朱标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起伏。他能感受到那份惨烈与绝望。这不是奏章上冰冷的数字,是数百个家庭破碎的悲剧,也是大明军魂遭受的一次重创。
“阵亡将士的名册,可曾带来?”朱标问道。
副将愣了一下,连忙道:“带了,带了!臣这就去取!”
当朱标拿到那份血迹斑斑、字迹潦草的名册时,感觉手中沉甸甸的。他翻看着上面一个个陌生的名字,仿佛能看到他们在风雪中拼杀、在绝境中挣扎最后倒下的身影。
“他们的抚恤,会加倍发放。你们…”朱标看着副将和他身后几名同样带伤的军官,“好好养伤,朝廷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与牺牲。”
离开李府时,天色已近黄昏。金陵城华灯初上,勾勒出不同于北地粗犷的精致轮廓。朱标没有乘坐车辇,而是选择步行回宫。
他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听着商贩的叫卖声,闻着酒楼飘出的饭菜香气,看着孩童在巷口追逐嬉戏。这一切的烟火气息,是如此的真实而珍贵。
然而,他的脑海中,却交替浮现着北地战场的惨烈、李文忠病榻上的憔悴,以及手中那份阵亡名册的沉重。
他知道,他带回来的,不仅仅是太子的身份和一份军功,更是一份浸透着鲜血与生命的责任。这份责任,将驱策着他,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去构建一个更加稳固、更能庇护这片烟火人间的帝国基石。
南归的客,已非昔日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