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挫败北军偏师的消息,并未让武昌城内的紧张气氛缓解多少。大将张玉统领的北军主力依旧陈兵江北,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暂时的胜利,反而像是一针兴奋剂,药效过后,是对未来更大危机的深切忧虑。
流亡朝廷内部的矛盾,在外部压力下开始逐渐浮现。首当其冲的,便是以李景隆为首的本地实力派与以蒋瓛、陈瑄为首的核心军事集团之间的摩擦。
蒋瓛凭借其锦衣卫出身的手段,对武昌城内外的掌控日益严密。他不仅监视北军动向,对城内文武官员、乃至李景隆的旧部,也安插了眼线。这使得李景隆感到极大的不适与威胁,他觉得自己这个“曹国公”、名义上的后勤总管,正被逐渐边缘化,甚至被怀疑。
这一日,因一批军粮调配的问题,李景隆与蒋瓛在太子临时驻跸的府衙内发生了激烈争执。
“蒋指挥!这批粮草乃本公费尽心力从湖南调来,原计划是补充城防军需,你为何擅自截留,拨付水师?”李景隆面红耳赤,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蒋瓛面色冷峻,语气不带丝毫波澜:“李国公,眼下北军水师亦在不断加强,陈都督压力巨大。水师若不能控扼江面,武昌便是孤城,再多粮草也守不住。此乃军情紧急,权宜行事,已禀明方先生和殿下。”
“权宜行事?我看你是专权跋扈!”李景隆怒道,“水师重要,难道陆上守城就不重要?你锦衣卫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李景隆!”蒋瓛眼中寒光一闪,“你此话何意?如今大敌当前,一切当以战事为重!你若心怀怨望,怠慢军机,休怪蒋某军法无情!”
“你……”李景隆气得浑身发抖,转向端坐于上的太子朱文奎和一旁的方孝孺,“殿下!方先生!你们看看!这蒋瓛如此目中无人,这武昌,究竟是谁在做主!”
朱文奎看着下面争执的两位重臣,小手在袖中微微握紧。
方孝孺心中叹息,他何尝不知蒋瓛手段酷烈,易生嫌隙,但值此非常之时,唯有依靠蒋瓛的忠诚与铁腕,才能稳住局面。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曹国公稍安勿躁。蒋指挥所为,确是为了战局。粮草之事,容后再议,必不使守城将士短缺。当此危难之际,我等更应同心同德,切不可自乱阵脚。”
方孝孺的话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偏向了蒋瓛。李景隆脸色铁青,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望着李景隆离去的背影,方孝孺与蒋瓛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李景隆的态度,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是夜,蒋瓛密报方孝孺:“方大人,据可靠线报,李景隆府中近日有江北来的神秘客出入,虽行事隐秘,但难逃我方耳目。虽未探明具体交谈内容,但其心叵测,不可不防。”
方孝孺捻须沉吟良久:“可有实证?”
“暂无实证。但李景隆今日态度,已是明证。”
“唉,”方孝孺长叹一声,“多事之秋,人心叵测。然李景隆在武昌根基颇深,若无确凿证据,贸然动他,恐引内乱,动摇根本。”
“那难道就任由他里通外国?”蒋瓛急道。
方孝孺摇头:“自然不能。加派人手,严密监视其一举一动,包括其亲信部将。同时,你要逐步接管城防关键位置,尤其是城门和军械库,暗中换上绝对可靠之人。但要做得巧妙,不可打草惊蛇。”
“明白。”蒋瓛点头,“还有一事,云南沐晟处,至今未有明确回音。若沐家能挥师东进,牵制蜀中乃至湖广部分北军,我压力大减。”
方孝孺面露忧色:“我已连发三道檄文,陈说利害。沐家世代忠良,或仍在观望,或路途遥远,讯息不畅。唯有再耐心等待,并继续遣使联络。”
就在流亡朝廷内部暗流涌动之际,江北的北军大营,主帅张玉也在重新评估局势。初次试探受挫,让他意识到南军并非不堪一击,尤其水师颇具战力。强攻损失必大,他决定改变策略,一方面继续施加军事压力,另一方面,则寄望于策反南军内部不稳之人。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了那个首鼠两端的李景隆。
一封密信,通过特殊渠道,悄无声息地送入了武昌曹国公府。江面上的暂时平静,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即将来临。武昌城,已成旋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