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围拢上来的土司兵,陈瑄和三名仅存的死士握紧了手中残破的兵刃,将太子朱文奎死死护在中心。纵然是困兽之斗,他们也决不允许太子在自己眼前受辱。
“慢着!”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土司兵们闻声立刻收敛了凶悍之气,让开一条路。只见一名身着靛蓝色土司官服、头缠黑布、约莫五十岁上下的老者,在一众亲随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他面容精瘦,目光锐利,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
那小头目连忙躬身行礼:“杨总管!”
被称作杨总管的老者没有理会他,目光直接越过陈瑄等人,落在了被护在中间、虽然狼狈却难掩贵气的朱文奎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你们是汉人官兵?从北边来的?”杨总管开口,官话带着浓重的土音,但比那小头目流利许多。
陈瑄心念电转,知道瞒不过去,索性半真半假地说道:“这位大人明鉴。我等……确是从北边而来,并非寻常客商。只因家中少主遭仇家迫害,不得不南下避祸,误入贵地,绝无冒犯之意。”他刻意模糊了“少主”的身份。
杨总管沉吟片刻,又看了看他们残破的兵器甲胄(尽管残破,但制式依稀可辨),以及那几名死士即便濒临绝境依旧挺直的脊梁和警惕的眼神,缓缓道:“北边……可是燕王与建文皇帝争天下的那档子事?”
陈瑄心中一震,谨慎地回答:“天下大事,非我等小民敢妄议。”
杨总管忽然笑了笑,那笑容有些高深莫测:“不必紧张。播州地处偏远,杨氏世代镇守于此,对朝廷里谁坐龙庭,兴趣不大。只要不扰我播州安宁,便是客人。”他挥了挥手,“放下兵器吧,看你们也翻不起什么浪。跟我回寨子,给你们些吃食,治治伤。”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陈瑄有些措手不及。是真心相助,还是请君入瓮?他看向太子,朱文奎微微点了点头,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别无选择。
“如此……多谢大人。”陈瑄示意手下放下兵器。
他们被带到了山坳深处一座规模不小的土司寨堡。寨子依山而建,以巨石和木材垒成,易守难攻。杨总管安排他们住进了一处相对僻静的木楼,送来了食物、清水和干净的衣物,甚至派来了寨中的巫医为他们诊治伤口。
待遇出乎意料的好,但这并未让陈瑄放松警惕。他注意到寨中气氛有些异样,士兵调动频繁,似乎在进行某种戒备。
当晚,杨总管单独设宴招待陈瑄——他显然看出陈瑄是这群人的首领。宴席不算奢华,但在这深山之中已属难得。
几杯土酿的米酒下肚,杨总管看似随意地问道:“陈壮士,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家那位‘少主’,恐怕来历不凡吧?可是与金陵城里的那位……有关?”他指了指北边。
陈瑄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大人何出此言?”
杨总管呵呵一笑:“不必瞒我。近日边境盘查突然严密,朝廷……哦,是北边的新朝廷,发来文书,要求各土司留意盘查形迹可疑的北来之人,尤其是可能携带幼童者。画像虽未至,但风声已紧。我看你家少主年纪、气度,可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陈瑄沉默不语,手悄悄按住了藏在桌下的短刃。
杨总管摆摆手:“放心,我杨钧若想拿你们请功,此刻你们早已身陷囹圄了。我只是好奇,也想给自己,给播州,留条后路。”
“后路?”
“是啊,”杨钧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新皇帝登基,手段如何,尚未可知。我们这些边远土司,看似逍遥,实则如履薄冰。朝廷强时,我们俯首称臣;朝廷若乱,我们便自求多福。如今这局面,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尤其是……若真是那位‘正统’在此,雪中送炭,总好过锦上添花。”
陈瑄明白了杨钧的意图。这是一个在政治赌局中下注的土司首领,他在观望,也在投机。他不敢肯定太子的身份,但愿意赌一把,结个善缘。
“大人高义,陈某代我家少主谢过。”陈瑄谨慎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不知,大人能如何相助?”
杨钧沉吟道:“此地并非久留之地。新朝廷的触角迟早会伸过来。我可以提供一些向导、干粮和必要的武器,送你们继续南下,进入云南地界。至于能否到达沐家,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这无疑是目前最好的选择。陈瑄起身,郑重行礼:“如此,恩同再造!他日若有机会,必当厚报!”
杨钧扶起他,意味深长地说:“只望他日,若真风云际会,陈壮士和‘少主’,能记得今日播州山中,曾有一碗水酒之情。”
一场交易,在心照不宣中达成。然而,无论是陈瑄还是杨钧都清楚,这播州的庇护,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来自北方的强风吹灭。太子一行的命运,依然悬于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