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昆明,黔国公府。
虽已承袭爵位,执掌云南兵权多年,但沐晟年纪并不算老,不过三十许岁。他面容刚毅,眉宇间带着常年镇守边陲的风霜与沉稳。此刻,他坐在书房内,手中捏着一封来自金陵的敕谕,眉头紧锁。
敕谕是以新皇朱棣的名义发来的,语气看似温和,实则暗藏机锋。先是褒奖沐家世代忠良,镇守云南有功,继而话锋一转,提及“伪太子”及其党羽可能南窜,要求沐晟严密布防,一旦发现踪迹,立即“妥为安置”,并速报京师。敕谕中虽未明言“擒拿”,但“妥为安置”四字,已然包含了太多的可能。
几乎在接到这封敕谕的同时,沐晟也收到了来自播州以及自己派往边境的暗探密报,证实确有一行形迹可疑、疑似目标的人物,已突破重重封锁,进入了云南境内,正朝着昆明方向而来。
书房内还有两人,皆是沐晟心腹。一是云南都指挥使,同知何福,另一人则是沐府首席幕僚,年过花甲的文士张紞。
“公爷,此事关系重大,需早做决断。”何福率先开口,他身材魁梧,是沐晟在军中的左膀右臂,“新皇登基,大势已定。伪太子一行已是丧家之犬,我云南若收留,便是公然与新朝为敌,恐招致灭顶之灾!依末将之见,不如……”他做了个擒拿的手势。
张紞却缓缓摇头:“何将军所言,乃是从利害出发。然,沐家受太祖、先帝厚恩,世镇云南,与国同休。建文皇帝乃先帝钦定嗣君,太子更是嫡脉正统。若将其擒献于篡逆之手,天下人将如何看我沐家?百年忠烈之名,毁于一旦!且新皇心胸……未必容得下知晓其‘靖难’内情的旧主血脉。今日擒献,他日鸟尽弓藏,亦未可知。”
沐晟沉默着。两人的话,正说中了他内心的矛盾。于公,朱棣已然控制大局,反抗无异于以卵击石,将给云南带来战火;于私,沐家对朱标父子确有香火之情,且深知朱棣得位不正,内心深处的那点忠义观念,让他难以对故主之子下手。更重要的是,张紞说的最后一点,正是他最大的担忧。朱棣连自己的亲侄儿都能逼得生死不明(他尚不知朱标具体死因),对自己这个手握重兵、又曾与建文朝廷有过往来的外姓勋臣,岂能真正放心?今日擒献太子表忠心,他日就可能成为被清算的借口。
“边境盘查,可有何发现?”沐晟没有直接表态,转向何福问道。
何福答道:“回报称,并未发现其踪迹。想必是绕开了官道关卡,潜入山林了。公爷,是否加派人手,扩大搜索范围?只要他们还在云南,就插翅难飞!”
沐晟摆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不必大张旗鼓。传令各关隘,外松内紧,暗中留意即可。尤其是通往昆明及各府要道的山林小径,多派暗哨。”
何福有些不解:“公爷,这是为何?若让其走脱……”
“走脱?”沐晟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这云南,他们能走到哪里去?没有我的首肯,他们寸步难行。”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只是……需要时间想一想。想一想,如何既能保全云南,又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张紞看着沐晟,心中了然。沐晟这是陷入了巨大的挣扎之中。他既不想背负背叛正统、擒杀故主之子的骂名,也不想将沐家和云南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在犹豫,在观望,或许,也在等待一个更好的、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公爷,”张紞轻声道,“或许,我们可以先‘找到’他们,但不急于‘安置’?比如,将其控制在一处隐秘所在,静观其变?若新皇仁厚,能容下故太子,再行献出亦不迟;若新皇……届时再做打算,亦有余地。”
这是一个骑墙的策略,风险极大,一旦泄露,便是欺君之罪。但似乎也是目前唯一能暂时缓解沐晟内心冲突的办法。
沐晟目光闪动,未置可否,只是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吧。让我独自静一静。”
何福与张紞对视一眼,躬身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沐晟一人。他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象征着沐家荣耀的旗杆,久久不语。太祖皇帝的托付,先帝朱标的温和面孔,燕王朱棣那锐利如鹰隼的眼神,还有那个据说年仅十岁、正在山林中亡命奔逃的侄儿……种种影像在他脑海中交织。
“父亲,若是您,会如何抉择?”他低声自语,仿佛在询问早已逝去的父亲沐英。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这个决定,只能由他自己做。而他的决定,将直接影响着大明最后一位正统太子的生死,也关系着沐家乃至整个云南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