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影诡谲,阴风婆娑。
就在几人不知所措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令人发怵的呜咽声。
“呜呜呜……我的命好苦啊,呜呜呜……大晚上还要干活……呜呜呜……竟是些恼人的烦心事……”
众人闻声,猛然心头一紧,这话音之中暗蕴内力神通,多听几句,也便觉悲从中来,不免神伤落泪。
瞧着那黑影越靠越近,众人当即恭敬抱拳跪地相迎。
那人手持一杆哭丧棒,额前系着一白色抹额,身着黑色长衫,倒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缓缓而来。
那人生的模样俊俏,只是整日哭丧着脸,眼角不时还渗出两行清泪,滴滴答答,唉声叹气。
骑着的这匹马浑身乌黑发亮,但四只蹄子却是白色,名唤作“乌云覆雪”。
马是好马,却可惜随了主人,也耷拉个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一人一马,不同他人英姿飒爽、仗剑天涯的气势,反倒是死气沉沉,令人望之惟恐避之不及。
那带头的黑衣人见着来人,强撑着伤势,语气怯怯道:“大人,是属下无能,未能牵制住苏清尘。还请大人责罚……”
乌云覆雪驮着那人缓缓走到几人跟前,还未听那人发话,便见这畜牲鼻中哼出两团热气。不等众人反应,随即抬起前蹄将那说话的黑衣人狠狠踢飞出去。
其中众人见状,谁敢上前阻拦。全然是愣在原地,个个神情惊惧,紧张的吞咽着口水,翻动的喉头间似是憋着一口气,不敢呼吸。
呜咽声又突然响起,犹如魔音在众人耳畔呢喃。原本寒冷的冬夜,混着如此凄惨的哭声,只叫人汗毛倒竖。
“呜呜呜……废物,一群废物……呜呜呜……连一招都走不下,呜呜呜……你们干脆全都去死好了……”
说着,那人又落下两行清泪。
哭声悲怆动人,若不仔细听哭声里夹杂着的几句零散话,还以为是在哭坟的孝子。
只听其音,宛如感天动地,若能立榜,说不准还能入二十四孝图,列为二十五孝。
众人不敢接话,纷纷低头不语,等着那人训话。
“呜呜呜……还愣着干嘛,呜呜呜……回去招呼其他人……呜呜呜……护法有旨,召集江南各地弟子,速去燕北……呜呜呜……”
众人闻言,这才如蒙大赦一般,急忙抱拳异口同声道:“领法旨!”
那人闻言,不再理会众人,而是骑着乌云覆雪,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的朝着苏清尘追去……
…………
边遥看着眼前这个红衣女子,抱剑侍立一旁,像个木桩子一样,从始至终都不曾多说半句话。
自苏清尘白日外出之后,这个女子便莫名出现在边遥房门口。还不等边遥开口询问,忽觉眼前一黑,再次醒来,就已身处此地。不过这红衣女子也算细心,临走之时还不忘将边遥的物品打包,那包袱就在边遥跟前。
望着周遭的一片密林,冰冷的月光从林间的缝隙缓缓洒下,斑驳的树影被寒风吹的来回晃动。
边遥蜷缩在树下,这渗人的凉意令她瑟瑟发抖。
那红衣女子警惕的环视着四周,好似一尊雕像,任凭寒风不停的撩拨着她的秀发,也不为所动。
“你究竟要带我去哪?”
边遥看着那红衣女子,一边哈着气,一边开口询问道。
可那女子依旧不语,仿佛没听到边遥说话一般。
边遥见状,也不再继续追问,埋着头长叹一口气,只是心中不由自主的总浮现起苏清尘的面容来。
“苏公子若是回去,久不见我,我也不曾留下书信与他,怕是多半担忧不止。这人虽将我带到此处,但未曾加害于我,应该不是无忧洞之人。只是我问她话,她也不答,也不知是何用意……”边遥想到此处,心中思绪更加翻涌,各种胡乱念头,总是止不住的冒了出来,令她难免忧心忡忡。
“不必胡思乱想,若是天亮无人来此,我自然会送你回去的。”
就在此时,忽听的那红衣女子开口说道。
边遥闻言,心中顿时惊诧不已,而后思索一阵后,又故作平静的对红衣女子说道:“我不管你们是哪的人,但若是想用我来要挟苏公子,我看还是免了吧。”
红衣女子瞥了边遥一眼,随后又沉默不语。
边遥见那红衣女子无动于衷,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般的无力感顿时涌来。或许,在红衣女子的眼中,刚才那番说辞不过是笑话罢了。
“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呜呜呜……魂不归兮,埋于青田……旱年凋敝,掘骨而食……”
哀声伴和悲风从密林那端缓缓飘来,声音不大,却出奇的清晰。抽泣掩涕之声空灵而至,哀思如利刃般穿透而过。
红衣女子闻声,当即暗道一声:“不好!”
再转头看向边遥之时,只见边遥也止不住的哽咽起来。
“爹……娘……福伯……你们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
边遥缓缓站起身,她仿佛看见了她的父母和从小陪伴她的福伯就活生生的站在眼前。
边翮没有说话,只是朝着边遥笑着招了招手。但那满脸的皱纹却好像无时无刻不在诉说着他的疲意。
徐氏挽着边翮的胳膊,轻轻的点了点头。在边遥的记忆中,她总是那样温柔,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了两条月牙。
福伯跟在他们的身后,偷偷瞥了眼边遥,随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那手帕里包着边遥小时候最爱吃的饴糖。她还记得,小时候自己受父亲责罚时,福伯就会偷偷跑出去给自己买一块饴糖回来。
看到此处,边遥再也忍不住了。
她拼命的朝着他们的方向奔去,可每每快到跟前,又会在瞬然间隔出几丈的距离。
“爹……娘……福伯……你们真的不要遥儿了吗?爹……娘……你们不要丢下我……”
边遥声嘶力竭的哭喊着,那粉嫩的脸庞总是被两道泪痕占据。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依旧够不到父母的衣角,直到自己哭的已然没有力气,这才瘫软在地。
红衣女子看着边遥不停的朝着前方扑去,那眼前明明空无一物。可边遥还是反复的朝着四周胡乱的抓来抓去,那梨花带雨的模样任谁见了都心生犹怜。
红衣女子欲要上前拦住边遥,可那哀声却越发清晰。
这哀声中混着内力,明明是一处传来,可到了红衣女子耳中却好似四面八方都是这股令人恼怒的声音,她警惕的拔出宝剑,此刻也无暇顾及边遥,只得将边遥护在身后,静待那人到来。
“此人内力雄浑,修的这旁门之术扰人心智,只怕来者不善!”红衣女子心中暗诽道。
“亲者何其亲……死者何其辛……生前无承膝……逝后谁识君……但愿儿孙在……坟茔证人心……”
那哀声步步逼近,随着寒风不断在周遭流动,在耳畔试探。
“爹……娘……遥儿好想你们……”
边遥怔怔说道,她的眼神越发空洞,眼泪也随之浑浊起来。
红衣女子听着二人好似唱和一般的哭声,只觉耳畔聒噪,顿时心烦意乱。
“呜呜呜……你为什么不哭……”
话音未落,只听得“簌簌”一声。
两枚暗器便直奔红衣女子面门而来。
红衣女子见状,提剑轻挽,那剑尖穿过两枚暗器旋了几个圈。待卸去劲力,红衣女子这才朝着暗器定睛看去——竟是两张引路钱!
这引路钱便是纸钱,白纸裁成铜钱模样,多用于出殡发丧,往街道铺撒。据说撒引路钱可使亡者安息,一路不会有小鬼惊扰。
红衣女子见此,不由皱眉暗骂:“真晦气!”
“晦气?若是你死了……呜呜呜……无人为你烧纸……那才是真晦气……”
说话间,便瞧着一匹瘦瘦高高的大马悠哉踱步而来,那马背上驮着一个黑衣男子,满身丧气,倒骑在马背上,手持一杆哭丧棒,呜咽哀伤,时不时还抹着眼泪。
“你是什么人?”
红衣女子提剑指向那人质问道。
“呜呜呜……头一遭遇着会说话的死人…… 真是稀奇……”那人哭哭啼啼的说道,可语气之中仿佛全然是对生命的漠视。
“装神弄鬼!”
红衣女子也不啰嗦,倏地抄剑而起,朝着那人杀去。
剑法翩翩,宛如红鲤戏水一般轻盈自得。
那强劲的剑气猛然迸发,掀起层层气浪好似荡开圈圈涟漪,惹的密林绿叶蜂拥而至,随着剑气在红衣女子周身缓缓缠绕。远处看去,可谓是万绿丛中一点红!
不过眨眼间,红衣女子便持剑杀至那人跟前。
那股剑气也在瞬间释出,裹着片片绿叶如惊涛骇浪一般扑向那人。
那人不曾回头,仍旧倒骑在马背上。虽不正眼看这红衣女子,但好似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般,只见他缓缓抬起那杆哭丧棒。
只是随意反手格挡,便轻轻松松的将这股磅礴剑气全部抵消。
而后又横着哭丧棒挡在上方,果不其然,正正好挡住了飞身而来的红衣女子。
二人暗自较劲,两股内力你来我往,谁也不肯先撒手,只能是硬生生的消耗着内力,僵持不下。
就在二人对峙之时,远处一道破空之声好似凭空响起,二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这瞬然一击打了个措手不及。然而这一击,将二人的内力向外撕扯拉去,只听得“轰”的一声,这两股内力竟径自爆开,二人被这两股内力反噬,各自倒飞数丈开外。
那匹乌云覆雪也在瞬间被震翻倒地,只见四蹄横放,一蹶不起。
“远远就听见有人哭坟。哭坟就哭坟,还学人打架,怎的,要让我开坛替你顺便做做法事吗?”
一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提着一柄长剑闪身而至。
那剑被破布裹着,但还是挡不住那股清幽冷冽的杀意。
月光越过林梢洒落,这才看清来人的样貌——正是姗姗来迟的苏清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