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某个日子。
茂盛的竹林将月光切碎,也将晚风切碎。竹叶飘落,地上成堆的落叶无人清扫。叶下,竹笋腐烂,白虫贪婪地吞噬着竹笋嫩白的肉。
一把铲子将可怜的竹笋拦腰截断。
“威尔吉斯,别挖烂笋。”墨绿色头发的高个子男人的声音很安静,仿佛自然地与虫鸣合为一首高雅的歌。
“它们也需要营养。落叶归根,尘归大地。”男人继续“唱”。
“师父。我不想浪费这么好的笋。”威尔吉斯解释道
“别叫我师父,叫我弗利。我没教你什么,年轻的画家。”
威尔吉斯含糊地应了一下。
“你回去吧,阿卜会为我们烹饪。”弗利的语速很慢,颇有串珠破碎后,一个个珠子蹦出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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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宾。”威尔吉斯背着一筐笋,推开门。对面眼睛细长的男人则手捧着烟杆,嘱咐着下人添柴。
“罗宾。”威尔吉斯站定,又说了一句。
“晚上好。”罗宾抬起了眼,微笑着看着来者,“今天师娘要来小住,所以得抓紧时间做饭。”
“或者说,你……”威尔吉斯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他注意到罗宾淡然的眼神忽然流过一丝杀气。
罗宾轻轻把食指放在嘴唇上一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原来师娘是表妹的事是个秘密。威尔吉斯想,他以为全世界人都知道了。
要不然这个趾高气昂的人怎么可能还能留在这里!威尔吉斯愤愤地想。他,长得极富异域风情的外乡人,根本不是弗利的徒弟。
只是沾表妹的光罢了。而我呢?没“光”可沾,钱基本没有,“人生大事”也没有着落,日子一眼就能望到头。想到这里,威尔吉斯叹了口气。
而且17岁也不是小孩子的年龄了。
新鲜的笋出锅,放在草屋前小院的桌上,点点萤火虫飘然飞在远处的竹林中,与星空连成一片。
下人们添了几张桌摆在院子里,挂起灯笼———驱走黑暗,也驱走萤火虫———也让黑暗中的竹林不那么清晰可见。
孩子们聚在小溪旁,朝着水里的鱼丢石头。
师父还没有回来。师娘焦急地在院子里踱步。威尔吉斯保护师娘,而罗宾前去寻找师父了。
是的,近期不太平。就连画坊这样的“世外桃源”也有“江湖人士”的骚扰。这可能与他有关。
直到后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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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吉斯轻轻推开竹门,月光充满整个房间,柱子的黑影随风荡漾,映射在灰墙上。
弗利正坐在案前,低着头,披散了头发。
威尔吉斯这才注意到他大喘着气,身体上下起伏着,衣袖被割破,沾满血污。
“弗利?你怎么了?”威尔吉斯心里一惊。
“只有我和罗宾。而他们有八个人。”弗利抬起头望向威尔吉斯,语气依旧镇定,不被气息扰乱,“我们该出发了。”
“去哪?”
“带上所有人离开这里。离开画坊,离开这片大陆。”他缠好了绷带,缓缓站起身,“抱歉,我知道你很喜欢这里,威尔吉斯。”
“罗宾呢?”
弗利没有最直接回答,只是看着威尔吉斯,面无表情,“现在就走。”
虽然两人平时有点不对付,但好在也是同一个师门下的“一家人”———况且罗宾还是师娘的表哥,到头来,只会失去一切。
“敌人往哪去了。”
“不关你的事。威尔吉斯。”弗利的声音有了一丝情感波动,几乎无法察觉的愤怒从他的口腔流过,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了一下。
“抱歉,你曾经不是那么教导我的。”威尔吉斯拿起了靠在墙上的,缝有彩色刺绣装饰的黑布袋,抽出了一把带鞘的刀。
弗利只是站在屋檐的阴影里,沉默地看着他。
威尔吉斯把刀鞘挂在了身侧,绑好绑腿,披上斗篷。
“交给我吧。”
“不出一个时辰,他们就会过来。”弗利的声音恢复了冷酷与平静,已束起长发,“抱歉,我必须尽可能地减少牺牲。”
那么代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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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已然吞没了满山的竹林,包围了半个画坊。点燃的叶子转着圈倒飞上天空,一片地狱的景象。
孩子、女人、男人,早已背着大小的行囊,穿过小溪逃往东北边———在向前一段距离,可以到达港口,运气好的话,可以赶得上清晨的货船。
黑影从山坡上出现,人、马,足足几十人。空地上,威尔吉斯拔出了刀,环视四周。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没人能逃一辈子。”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交出内奸弗利,我放你一条生路。”
在他的身边,则是被捆起来,满身是伤的罗宾。
“你放马过来吧。”威尔吉斯说,“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了,就算你杀死了我,你也什么都得不到。”
“只留下你送死吗?呵呵,没有勇气的家伙。不过,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外族人。”他继续说,“或者说,可爱的同胞。”
威尔吉斯的心一惊。聪明的计谋。在这样民族交汇的动荡年代,大量涌入都城的外族人本身就不好过。如果大量外族人被杀,一旦有人组织起来,一场战争就要爆发。
疯子。威尔吉斯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场输赢都是失败的末路。
但是,在一切发生之前,还有人需要他拯救。他需要给师父断后,如果可以的话,救下罗宾。
“放马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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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矢如雨般袭来,威尔吉斯定睛一看,随即挥刀,一刀斩落朝自己而来的箭。
随后五人呈箭头形冲来,侧翼向前,试图将其包围。
“没有本事单挑吗?”威尔吉斯挑衅道,斩向冲在最前面的敌人。
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最基础的防御都不会做,同时,也没有穿布衣以外的一切护甲。
他迟疑了,但是刀已经压下敌人手中的柴刀,砸在了他的脖子上,随后在鲜血溅到刃之前抽回,收回身前,然后朝左单手一戳,从肋骨扎进了敌人胸口———第一下被击中的敌人无力地朝着刀倒下。
火光闪耀,反射在刀上。惨叫连天,鲜血四溅。
一波又一波的敌人攻来,鲜血已在脚下形成水潭。倒影里,威尔吉斯几乎比敌人快了一倍,得心应手。敌人的攻击四面八方袭来,可根本伤害不了他分毫。
尸体堆满,血流成河,宛如地狱。
为什么他们砍了一刀就愣住不动。
为什么还有年轻的孩子。
为什么……
到底还有多久,他们要送命到什么时候?
他不知道,他只能战斗。威尔吉斯感到逐渐乏力,更多的,是逐渐失去了战斗的心思。
不知什么时候,忽然静得可怕。
抬起头来,火光的映衬下,山上,一个黑色的、瘦弱的背影同样立在尸体堆上。
那是罗宾,高高举起了对方首领的头颅。
“快逃!”罗宾喊道。
随后,被一拥而上的人潮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