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的材质似帛非纸,触手冰凉而柔韧,绝非现代工艺所能仿造。
陈屿将其紧紧攥在手中,仿佛握住了一缕微弱的希望。
他辨认着上面用古朴笔触勾勒出的模糊地形,以及那个代表“第七庇护所”的奇特符号——
一个被圆圈环绕的、类似薪火燃烧的标记。
东方,地图指示的方向是东方,需要穿过一片标记为“枯萎林地”的危险区域。
连日的逃亡和能力的初次使用,让陈屿的精神与身体都濒临极限。
头痛虽然稍有缓解,但那种记忆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的空洞感依旧萦绕不去——
老周教他辨认的那种名为“灰灰菜”的可食用野菜,其具体特征和处理方法,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这种“代价”的支付方式诡异而精准,让他不寒而栗。
他不敢在一个地方久留,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沿着图书馆后方的废墟向东跋涉。
灵蚀之雨后的世界,地貌变得怪异而陌生。
原本的水泥森林间,扭曲的藤蔓植物疯狂滋长,叶片呈现出不祥的紫黑色。
偶尔能看到一些残破的现代建筑外壳上,覆盖着一层仿佛具有生命的、缓慢蠕动的暗绿色苔藓。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殖质气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金属锈蚀的腥甜气息。
根据老周生前的教导和地图上的警示,陈屿尽量避开那些灵性波动异常强烈的区域,比如一片笼罩在七彩迷雾中的游乐场废墟,以及一座所有窗口都仿佛在无声流泪的废弃医院。
蚀灵的嘶吼声时而从远方传来,提醒他危险无处不在。
第三天黄昏,在翻过一座由扭曲车辆残骸堆积成的小山后,陈屿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相对完整的街区。
这里的建筑大多低矮,似乎经过简单的加固,外围用粗大的、削尖的木桩和锈蚀的金属板围成了一堵简陋的墙。
墙体上,一些残破的符箓和说不清用途的兽骨悬挂着,随风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墙头有手持简陋武器的人影在巡逻。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聚居地的中央,隐约可见一株散发着柔和微光的古树虚影,那光芒形成一个淡薄的光罩,勉强笼罩着整个聚居地,将外围弥漫的“灵蚀迷雾”稍稍阻隔。
这就是“第七庇护所”?
地图标识的地点,那株古树虚影,应该就是庇护所的能量核心或者某种“镇物”。
陈屿心中涌起一丝激动,但并未放松警惕。
他仔细观察,发现出入口只有一个,是两扇用厚重铁皮加固的木门,此时半开着,有零星的幸存者进出,他们大多面色疲惫、衣衫褴褛,但眼神里还保留着对生存的渴望。
门口站着两个守卫,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疤痕,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入的人;另一个则相对年轻,神色间带着些许不安。
陈屿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疲惫和内心的忐忑,整理了一下因逃亡而破烂不堪的衣服,朝着门口走去。
“站住!什么人?面生得很。”
疤脸守卫上前一步,手中的钢筋长矛横了过来,拦住了陈屿的去路,语气充满戒备。
“我叫陈屿,从西边的城区逃过来的。”
陈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无害,
“我……我有一张地图,指引我来这里。”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展示那材质特殊的古地图,只是含糊地说明来意。
“新来的?”
疤脸守卫上下打量着陈屿,目光在他胸前那枚看似普通的玉蝉上停顿了一瞬,又扫过他空空如也的行囊,
“规矩懂吗?进庇护所,要么有物资上交,要么有手艺或者……有‘那个’。”
他意有所指地挑了挑眉。
陈屿心中一紧。
物资他几乎没有了,手艺……古建筑修复在末世几乎毫无用处。
至于“那个”,是指特殊能力吗?
他不敢轻易暴露自己“镇物师”的身份,尤其是在完全不了解这个庇护所的情况下。
就在他思索如何应对时,一个温和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从门内响起:
“阿勇,对新来的朋友客气点。”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头发花白、戴着破旧眼镜的老者走了出来。
他年纪大约六十上下,身形清瘦,但背脊挺直,眼神澄澈而充满智慧,给人一种沉稳可靠的感觉。
他手里还拿着一本页面卷边的旧书。
“周老。”
疤脸守卫阿勇对老者似乎颇为敬重,收起了长矛,语气缓和了些,
“只是按规矩问问。”
被称作周老的老者走到陈屿面前,目光温和地打量着他,特别是在陈屿的眼睛和手指上停留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年轻人,不容易啊,能从西边活着走到这里。
我是老周,暂时帮着管理这片地方。
欢迎来到第七庇护所,虽然这里……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简陋。”
他的笑容带着一丝苦涩,但更多的是包容。
“周老您好,我叫陈屿。”
陈屿能感觉到老者身上散发出的善意和一种书卷气,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跟我来吧,外面不安全,先进来再说。”
老周侧身让开道路,对阿勇点了点头,
“阿勇,辛苦了,继续警戒。”
陈屿跟着老周走进了庇护所的大门。
门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简陋但相对整齐的棚屋,空地上有孩子在追逐玩耍,一些人在整理物资或者修理工具,中心那株古树虚影带来的微弱光芒洒在每个人身上,虽然依旧破败,却透着一股顽强的生活气息。
这与外面死寂的废墟形成了鲜明对比,让陈屿冰冷的心底生出一丝暖意。
老周将陈屿带到一栋相对完整的二层小楼前,这里似乎是他的住处兼工作间。
一楼堆满了各种书籍、图纸和奇特的物品,有残破的陶罐、生锈的兵器碎片,甚至还有一些动物的骨骼化石,墙上挂着一幅手绘的、标注了许多符号的地图。
“坐。”
老周给陈屿倒了一碗温水,然后在他对面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神情变得认真,
“陈屿,对吧?
恕我直言,你身上……
有一种很特别的气息。
不同于普通的幸存者,也不同于那些刚刚觉醒的‘异变者’。
如果我没猜错,你……
是不是能‘看见’或者‘感知’到一些……
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老周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比如,某些古老器物上蕴含的‘情绪’或者‘故事’?”
陈屿心中巨震,握着水碗的手微微一颤。
他没想到老周如此敏锐,竟然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秘密。
是承认还是否认?
这个老周,值得信任吗?
他看着老周那双充满智慧却不带恶意的眼睛,又回想起门口时他解围的善意,以及这间屋子里浓郁的知识气息。
最终,对知识和指引的渴望压倒了对暴露的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谨慎地选择着措辞:
“是的,周老。
我……
我不太确定那是什么。
几天前,我接触到了一本奇怪的古书,之后……
之后就好像能模糊地感觉到一些器物上的……
‘痕迹’。”
老周的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他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陈宇:
“果然……
‘镇物师’的传承,并没有完全断绝。”
“镇物师?”
陈屿捕捉到了这个关键的词。
“嗯,一个古老而隐秘的称谓。”
老周站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用某种兽皮包裹的、没有书名的手写笔记,翻到某一页,递给陈屿。
页面上用毛笔绘制着一些复杂的、与陈屿脑海中那枚金色灵纹有些相似的图案,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注释。
“灵蚀之雨改变了世界,让现代科技沦为废铁,但也让一些沉淀在历史长河中的古老‘灵性’苏醒了。
那些蕴含灵性、拥有特殊力量但也可能极度危险的器物,我们称之为‘诡物’。”
他指着笔记上的图案:
“而‘镇物师’,就是那些天生或者后天觉醒,能够通过特殊方式——
比如绘制‘灵纹’,来沟通、安抚、修复乃至驾驭‘诡物’的人。
他们行走于秩序崩坏的边缘,试图理解并平衡这些失控的力量。”
老周的目光变得深远,
“你的能力,非常像古籍中记载的‘镇物师’的雏形。”
陈屿的心跳加速,老周的话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让他对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有了初步的认知。
他急切地问道:
“周老,那使用这种能力,是不是需要付出代价?
我好像……
丢失了一些记忆。”
老周的神色变得异常严肃:
“代价……
是的,与诡物打交道,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
‘镇物师’的每一次出手,都可能需要支付独特的‘代价’,这代价千奇百怪,可能是情感、记忆、寿命,甚至是吸引来更恐怖的‘因果’。
所以,必须慎之又慎!”
他郑重地警告道。
就在这时,一个焦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周老!周老!不好了!‘祈水陶罐’……
陶罐的光芒又黯淡了!出水的速度慢了很多,再这样下去,聚居地就要断水了!”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上满是惊恐。
老周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
“又出问题了?
快带我去看看!”
他转头看向陈屿,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担忧,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陈屿,你也一起来吧。
或许……
这正是你需要面对的‘第一课’。”
陈屿心中一紧,意识到这或许不仅是庇护所的危机,也可能是对他能力的第一次真正考验。
他点了点头,跟着老周和报信的年轻人,朝着聚居地中心那株发光古树的方向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