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课的沉重气息尚未在多功能厅完全散去,学员们鱼贯而出,脸上残留着对“启灵大陆”和“灵地碎片”真相的震惊与茫然。吴砚舟随着人流刚走到门口,手臂却被轻轻拉住。
“砚舟,等一下。”曾佩佩的声音响起,比平日更显清冷严肃。
吴砚舟回头,一脸茫然地看着神情格外凝重的曾佩佩:“怎么了?”
曾佩佩没立刻回答,目光扫过吴砚舟身旁的孟殊文,又落在正懒洋洋倚着墙、手指在虚拟屏幕上飞快点击玩着游戏的李子亦身上。李子亦头也没抬,嗤笑一声:“毛病!”他用下巴点了点孟殊文,“既然要说,她也得在。”
曾佩佩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四人回到属于他们的特训生宿舍,客厅的沙发成了临时的议事点。李子亦依旧维持着那副懒骨头模样,陷在沙发里继续他的游戏,只是手指的点击频率似乎慢了一丝。曾佩佩看也没看他,目光直接落在正襟危坐的吴砚舟脸上,那双总是沉静的眸子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砚舟,”曾佩佩开口,声音平缓却带着千钧之力,“我这个人,几乎从不交朋友。”她顿了顿,“可一旦我承认了谁是朋友,就不喜欢有所隐瞒。之前是规定所限,不能言明。现在,既然灵地碎片和启灵大陆的事已经公开,有些关于我和李子亦的过往……我想告诉你。如果因此,”她的目光扫过吴砚舟和孟殊文,“你们觉得无法接受,不想再继续往来,也没关系。”
曾佩佩的态度太认真,太郑重,仿佛在进行一场关乎生死的剖白。吴砚舟下意识地坐得更直,脸上绽开一个纯粹的笑容:“不管怎样曾佩佩,你都是我朋友呀!一直都是!”
曾佩佩心中无声叹息。果然是这样。这些日子朝夕相处,她早已摸透了吴砚舟的性格内核。赤诚坦率,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担当,却也保留着少年人的天真和热忱,像极了记忆深处那个在岚苍山碧灵门唤他“林师姐”的小师妹。这份相似,让她冰冷的心湖泛起涟漪,也让她真正想握住这份友情。
李子亦在一旁终于按灭了游戏屏幕,嗤笑一声打破短暂的沉寂:“有必要吗?曾佩佩。我觉得吴砚舟不知道反倒轻松些,反正我们只是同学、队友,保持现状不好?”
“是同伴和战友。”孟殊文沉声补充,目光锐利地看向李子亦,“一起做任务,需要信任。”她和吴砚舟都敏锐地察觉到了曾佩佩与李子亦身上那份格格不入的“异样”,若继续遮遮掩掩,猜忌的种子一旦生根,对这个小团队将是致命的隐患。不过,孟殊文也理解每个人都有秘密,尤其曾佩佩他们的情况,显然涉及更深层的禁忌。
“现在可以说吗?”吴砚舟担心地看着曾佩佩,“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如果是不能说的……”
“没关系了,”曾佩佩脸上露出一丝浅淡却真实的笑容,“我们的事,在五处内部并非绝密,夏副处长他们都知道的。只是之前不宜公开讨论。”
“你们……”孟殊文的目光在曾佩佩和李子亦之间逡巡,语出惊人,“是不是和那个启灵大陆,有直接的关系?”不是猜测碎片,而是指向更深层的联系!
吴砚舟惊愕地瞪大眼睛。
曾佩佩没有丝毫意外,坦然点头:“是!应该说,我和李子亦,都在五年前那场空间重叠中,意外吸收了一缕来自启灵大陆的……‘残魂’。”
“残魂?!”吴砚舟倒吸一口凉气。
“没错,”曾佩佩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因此,我们获得了一些属于那残魂的记忆碎片,性格……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些影响。”她瞥了一眼李子亦,意思不言而喻——那份莫名的敌意,正是源自残魂间的纠葛。
孟殊文眉头微蹙,似乎想到了什么更可怕的可能,迟疑着开口:“难道不是……那种……”
“夺舍?还是重生?”李子亦懒洋洋地接过话头,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如刀,“夏副处长那双能看穿过去未来、洞悉因果本质的‘破妄之瞳’早就确认过了。我们,骨子里还是曾佩佩和李子亦。只不过,”他摊了摊手,“那两缕残魂的力量层次太高,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硬生生烫进了我们的灵魂里。五年了,想不受影响?呵,做梦。”他语气中的自嘲与戾气交织,显然深受其苦。
曾佩佩点头,肯定了李子亦的说法:“是的。夏副处长确认了我们本质未变。只是,林澜溪和胡钦的残魂太过强大,记忆和情感如同洪流冲刷着我们原本的意识。一开始,我的家人也以为我被邪魔夺舍了。”直到夏文海出现,才解除了那场误会与恐慌。
“所以华夏才会对启灵大陆了解得那么深入!”吴砚舟恍然大悟,“连那个‘天干紫薇星斗大阵’都知道得那么清楚!”
“是天干紫薇星斗大阵,”曾佩佩纠正道,神色转冷,“王教导员课上没细说。但你们知道,为什么有些宗门布置了这逆天改命的大阵,最终却难逃崩碎的命运吗?”
吴砚舟和孟殊文同时摇头。
“因为无法成功激活阵法!”曾佩佩的声音像淬了冰,“这阵法虽神异无比,但布置条件之苛刻、所需材料之珍稀、开启方法之凶邪,远超想象。我吸收的那缕残魂,本名林澜溪,曾是岚苍山碧灵门的内门弟子,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天赋卓绝,前途无量。碧灵门,启灵大陆三大顶级宗门之一,以名门正派自居,声望显赫。”他的语气带着深深的讽刺。
“他们在世界崩解前,倾全宗之力布下了天干紫薇星斗大阵。然而,碧灵门太大了,宗门根基过于雄厚,布下的大阵所需‘祭品’数量骇人听闻!他们疯狂抓捕散修,最后竟连一万八千名散修填进去,都未能满足阵法的启动需求!”
李子亦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眼中血光一闪而逝,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没错!我吸收的那缕残魂,就是一名散修!本体是只潜心修炼、与世无争的妖,名叫胡钦!天劫降临,世界将倾,他本已认命,不过一死而已!可碧灵门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将他抓去不是给个痛快,而是要生祭!魂魄被锁在阵眼核心,日日受万魂噬心之苦,直至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名门正派!”滔天的恨意几乎要破体而出。
曾佩佩没有理会李子亦的暴怒,只是用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继续诉说:“最后关头,碧灵门高层做出了决定——牺牲宗门部分力量!林澜溪的师祖,她所在的那一峰上下……三千余名弟子长老,被强行推入了生祭的血池!她的师祖和师父在最后时刻,燃烧神魂本源,才在碧灵门所在的灵地碎片撞击地球的恐怖瞬间,强行撕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让林澜溪的一缕残魂得以逃出生天。”她顿了顿,看向李子亦,带着一丝宿命般的嘲弄,“没想到,胡钦的残魂也趁乱逃了出来,与我们相遇。”
吴砚舟听得心头发冷,看向曾佩佩和李子亦的目光充满了复杂,有震撼,有同情,也有了一丝明悟:“怪不得……你们懂得那么多,实力提升也那么快。”
曾佩佩点头:“是的。即便承载着林澜溪和胡钦的记忆,我们也绝不可能站到启灵大陆幸存者那一边。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这也是五处明知我们受残魂影响,依旧信任并觉醒我们的原因。”
“那个碧灵门所在的灵地碎片……”孟殊文敏锐地抓住了关键,“难道就在我们淮江市附近?”他的声音带着凝重。
曾佩佩沉重地点头:“没错。就在淮江西郊的连云山脉深处。这也是为什么我和李子亦,会如此‘凑巧’地出现在淮江,又同时被检测出资质。”
吴砚舟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他的姥姥,小姨赵思怡,他所有在意的人,都在淮江!这简直像在火山口上安家!
“我们之前碰到的那个连环挖眼案,”孟殊文忽然再次开口,目光锐利,“犯人用的棒子,还有后来尸体上的木牌……是不是也和启灵大陆有关?我看到你们当时神情不对。”
曾佩佩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注意到了?”
李子亦冷哼一声,带着厌恶:“丧魂棒,还有厉魂教的身份‘狗牌’。”
“是我通知五处的,”曾佩佩确认道,“厉魂教所在的灵地碎片规模很大,阵法也相对稳固。能逃出来的,哪怕只是个低级弟子,也极其危险。厉魂教的人……”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以吞噬生灵眼目修炼邪功,这是他们的宗门特性。”
“呕……”吴砚舟一阵反胃,脸色发白,“吃……吃眼睛?这、这什么变态宗门!”光是想象就让他头皮发麻。
“也多亏五处的人来得及时,否则南新村那边……”曾佩佩没有说完,但意思明确,罗杰的救援,五处功不可没。
吴砚舟心里有点小得意,暗自嘀咕:罗杰主要还是靠张天师救的好吧!夏副处长他们顶多算敲了敲边鼓……不过这想法刚冒头,看着曾佩佩坦诚而信任的目光,一股愧疚感又涌了上来。曾佩佩把如此核心、如此危险的秘密都告诉了自己,可他的秘密——那个神秘的游戏系统,却根本无法宣之于口,太过惊世骇俗。
“没关系的曾佩佩!”吴砚舟抛开杂念,用力拍了拍曾佩佩的肩膀,脸上露出灿烂又坚定的笑容,“不管你体内有什么残魂,你都是曾佩佩,都是我吴砚舟认定了的朋友!这点永远不会变!”
曾佩佩够义气!他决定了,以后曾佩佩的事,就是他吴砚舟的事!这份朋友情谊,他罩定了!
四人说开,气氛缓和不少,各自回房稍作休息,等待下午据说还有安排的课程。
转身的刹那,曾佩佩脸上的平静出现了一丝裂痕,眼底深处掠过一抹难以言喻的茫然。夏文海的“破妄之瞳”确实确认了灵魂核心仍是曾佩佩,但林澜溪的记忆是如此磅礴浩瀚,那些爱恨情仇刻骨铭心。很多时候,在夜深人静,在功法运转的玄妙时刻,她真的分不清,主导这具身体的意识,是十六岁的曾佩佩,还是那个背负着全峰血仇的林澜溪?
李子亦……恐怕亦是如此。他眼底时而闪过的暴戾与阴冷,绝非一个普通少年所能拥有。
她低头,摊开自己白皙却蕴含着可怕力量的手掌,一丝苦涩的弧度在嘴角蔓延。她很清楚,那个简单懵懂、只知读书修炼的曾佩佩,早在五年前那个夜晚,随着林澜溪残魂的涌入,就已经死去了。现在的她,是曾佩佩,也是林澜溪。对李子亦(胡钦)的防备,是刻在林澜溪灵魂深处的本能。
下午,四人结伴前往上课地点。路上,吴砚舟想起科普课上的内容,好奇地问:“曾佩佩,启灵大陆那边,也有像我们这样的异能者吗?比如火系、冰系什么的?”
“有的,”曾佩佩解释道,比起以往沉默寡言,此刻似乎因为坦诚而放松了些许,“不过他们不叫异能者。那些宗门收徒,一看‘根骨’,二看‘体质’。这个‘体质’和我们理解的体质不太一样。像我们这边的元素系异能者,在启灵大陆被称为‘五行灵体’;力量系异能者,叫‘巨力神体’;视觉、听觉、嗅觉等方面超常的,统称‘七窍筑基体’……甚至还有一些更罕见奇特的能力,那边就叫‘异变体’。”她顿了顿,“其实当初全国修行班选拔,你们体检时隔着帘子感应资质用的水晶,就是从启灵大陆得来的‘根骨元晶’。身具修炼根骨的人靠近,元晶就会根据资质发出不同亮度的光芒。”
吴砚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刚走到教学楼附近,却发现基地入口处一阵喧闹。几辆大巴车停在那里,一群带着好奇、兴奋又有些拘谨神色的少年少女正在教官引导下列队。
3班的学生,终于抵达特训基地了。
吴砚舟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好友王千惠,正兴奋地朝这边张望。他刚想挥手示意,集合的哨声尖锐响起。
“1班!集合!速度!”许一飞教官的声音如同炸雷。
下午的课程内容,让1班所有学生精神一振!
“根据上级指示和任务评估,”许一飞站在讲台前,声音洪亮,“从即日起,你们1班学员的任务范围,将从金陵市周边,正式扩展至——整个淮江省!”
“哗——”台下顿时一片兴奋的低语。
“也就是说,金陵附近的任务,以后主要交给2班负责了?”有学员确认。
“没错!”许一飞肯定道,“你们的专属任务App已完成更新!省内所有地级市、重要县镇,都已设置‘签到点’!记住,每天晚上12点前,必须在签到点完成签到!这是硬性规定!签到点会为你们提供基本的三餐和临时住宿,当然,需要消耗你们的任务积分。”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你们是1班,是这批学员中的佼佼者!我希望你们能拿出更强的实力和更高的效率去完成任务!别被刚刚起步的2班给比下去了!别忘了,从今天起,他们也能接取任务了!”
回家!
这两个字瞬间点燃了所有学员的眼睛!尤其是非金陵籍的学生,脸上充满了激动。任务地点覆盖全省,意味着他们可以回到自己熟悉的城市!金陵本地的学员则开始迅速查看App上的任务分布,盘算着选择哪个城市。无论自愿与否,离开金陵基地,已是定局。
吴砚舟心中也是一片火热。淮江!终于可以回去了!他下意识看向王千惠刚才的方向,可惜人群攒动,已不见踪影。命运仿佛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王千惠刚抵达基地,吴砚舟却已坐上了返回淮江市的大巴。
大巴驶入熟悉的淮江市区。明明只离开了两个月,看着车窗外掠过的街道、楼房,吴砚舟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疏离感。这两个月,经历了太多生死搏杀,见识了世界的另一面,心境早已不同往昔。
“你们要不要先回家看看?”下了车,吴砚舟看向同行的孟殊文、曾佩佩和李子亦。孟殊文家在金陵,但既然来了淮江,肯定也要回自家看看。曾佩佩和李子亦的家都在淮江。
孟殊文点头:“嗯,都回去一趟吧。晚上六点前,淮江修行班签到点——淮江大学附属中学集合,也见见廖老师。”每个城市的签到点基本都设在了开设修行班的学校,这些学校将承担起为任务学员提供后勤保障的职责。
四人暂时分开。吴砚舟熟门熟路地找到公交站,坐上了通往老城区的公交车。熟悉的街景,喧闹的人声,带着暑气的风,这一切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离家越近,那份潜藏的思念也越发清晰。
提着简单的行李刚走到自家楼下,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拎着购物袋从单元门里出来。
“李爷爷!”吴砚舟眼睛一亮,高兴地迎上去。
李老汉一见是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哎哟!砚舟回来啦!这都……走了快俩月了吧?瞧我这记性……”
“是两个月整,”吴砚舟自然地接过李老汉手里略显沉重的袋子,“六月初去的,今天都8月3号啦!”盛夏的阳光灼热,路边的树荫下,还能看到放暑假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过。吴砚舟看着他们,心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羡慕。普通的寒暑假,作业再多,也是安稳惬意的时光。而他们这些修行班的学生,明天开始,新的任务已在等待。
“对了李爷爷,我小姨在家吗?”吴砚舟随口问道。
李老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欲言又止:“呃……好像,好像没在吧……前几天还见着……”
吴砚舟立刻察觉不对,眉头蹙起:“怎么了李爷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一股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李老汉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就……就前两天,你那个大伯,吴建仁,来了一趟!凶神恶煞的,在楼下就跟思怡吵起来了,声音大得整栋楼都能听见!吵得可厉害了!后来思怡气得脸都白了,当天就收拾了个行李箱,拖着走了……好像是回学校宿舍去了?唉,这大暑假的……”
吴砚舟的心猛地一沉!大伯吴建仁!他来干什么?还跟小姨吵架?小姨竟然被气得搬回学校了?而且,这么大的事,小姨居然一个电话都没打给他!
“谢谢您李爷爷,东西我先帮您提上去!”吴砚舟将购物袋塞回李老汉手里,也顾不上回家了,转身就走,步履飞快。他没有回那个此刻可能空荡荡的家,而是直奔淮江大学的方向。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拨通了赵思怡的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传来赵思怡带着惊讶的声音:“砚舟?怎么这时候打电话?训练结束了?”
“小姨,”吴砚舟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我回淮江了。现在就在你们学校南门。”
“什么?!”赵思怡的声音满是错愕,“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出什么事了?”
“没出事,是任务安排变了。我们现在可以在整个淮江省接任务,我就申请回淮江了。刚到家楼下听李老汉说……”吴砚舟顿了顿,“小姨,我在南门那家‘有点甜’奶茶店等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赵思怡干脆的声音:“好,你等我,马上到!”
十分钟后,赵思怡的身影出现在奶茶店门口。他穿着一件简单的棉t恤和牛仔短裤,快步走到吴砚舟面前,拉着他的胳膊上下仔细打量,看到吴砚舟完好无损,才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挺好,看着精神头不错,也没受伤。我这些天总看网上的新闻,有些视频下面评论说你们修行班的学生做任务经常受伤,看得我心惊肉跳的……生怕你……”他抬手理了理吴砚舟被风吹乱的鬓发,声音温柔下来,“姐姐以前总说,我们家砚舟从小就最怕疼了。”
吴砚舟鼻子微酸,心里暖暖的,又有点哭笑不得:“小姨,我现在……没那么怕疼了。”被系统任务和实战操练得皮实多了,说起来都是泪啊。
“那太好了。”赵思怡拉着他坐下,“现在回淮江做任务,是不是可以回家住了?家里都给你收拾好了。”
吴砚舟摇摇头:“规定是必须住在指定的签到点,就是附中那边。集中管理,也方便任务调度。”
赵思怡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即点头:“这样啊……也好,学校环境单纯安全些。”她搅拌着桌上的柠檬水,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吴砚舟看着小姨眉宇间残留的一丝郁色,不再犹豫,直接问道:“小姨,前两天……是不是大伯来找你了?李老汉说你们吵得很厉害?”
赵思怡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讥讽和愤怒交织的神情:“嗯。他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打听到你进了修行班,还知道华夏给了很高的待遇和补贴,眼红得不行!跑过来,趾高气扬地说要拿回你的监护权!说什么他是亲大伯,比我这个表小姨更有资格当监护人!简直荒谬!”
吴砚舟简直气笑了,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他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当年父母意外离世,那点微薄的赔偿金被大伯一家以各种借口“保管”得所剩无几,对他更是冷眼相待,恨不得他早点滚蛋。如今他有了力量,没去找他们麻烦已经是看在最后一点血缘的份上,他们居然还有脸找上门来索要监护权?真是无耻之尤!
“不过是被利益蒙了心,看到了‘好处’罢了。”赵思怡语气冰冷,“现在网上关于修行班的待遇讨论得沸沸扬扬,华夏补贴、特殊津贴、未来前途……大家都支持你们,毕竟你们是在用命保护普通人。西南省那个牺牲的学生新闻出来,网上铺天盖地都是敬意和悼念……谁都知道,只要活着从修行班出来,前途不可限量。”她越说越气,胸口起伏,“最可恨的是你那个表弟吴思成!小小年纪,心思恶毒!他竟然当着我面嚷嚷,说什么‘就算吴砚舟死了,烈士家属的待遇和抚恤金也该是我们家拿,轮不到你这个外人’!听听!这是人话吗?!他们一家子,简直是……”赵思怡气得说不下去,眼圈都红了。这不仅是贪婪,更是赤裸裸地咒吴砚舟死!
吴砚舟静静地听着,心中的怒火反而奇异地沉淀下来,化作一片冰冷的寒潭。他看着赵思怡因为愤怒和委屈而泛红的眼眶,伸出手,轻轻覆在小姨微凉的手背上。
“小姨,”吴砚舟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别生气了。这事交给我。放心,我保证,他们以后绝不敢再来骚扰你,也绝不敢再打我的主意。”
赵思怡怔住了,抬头看向吴砚舟。眼前的少年,眉宇间褪去了曾经的稚嫩和怯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内敛的气度,眼神清澈却深邃,仿佛蕴藏着难以撼动的力量。短短两个月,他真的像脱胎换骨了一般。
看着小姨怔忡的眼神,吴砚舟心中百感交集。他们这些修行者,在荒村鬼域中搏杀,在灵地碎片里冒险,豁出性命去守护的是什么?不正是这千千万万普通人赖以生存的和平与安宁吗?不正是像小姨这样努力生活的普通人脸上的笑容吗?守护的是这个华夏,是这万家灯火的盛世。
然而,他血脉相连的大伯一家,看到的却只有他身上那点看得见的“好处”,盘算着如何吸他的血,甚至恶毒地盼着他死掉好拿抚恤金!这份龌龊与凉薄,与他在任务中看到的那些为保护亲人甘愿化作人尸的老人相比,是何等讽刺!
吴砚舟的目光投向奶茶店外。盛夏的街道,阳光刺眼,行人匆匆。熟悉的城市,熟悉的景象,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到底是不一样了。他想。
十六岁的吴砚舟,所看到的世界,所肩负的责任,所拥有的力量,早已与离开淮江前往金陵特训基地之前,截然不同。
一丝极淡、近乎通透的笑意在他唇边缓缓漾开。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勘破喧嚣后的沉静与了然。
心湖如镜,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