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层自助餐厅巨大的落地窗外，阳光肆意泼洒在蔚蓝的海面上，粼粼波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邮轮平稳前行，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冰封绝域仿佛只是一场集体幻觉。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游客轻松的谈笑声，劫后余生的松弛感流淌在每一个角落。
吴砚舟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精致的餐盘里食物几乎未动。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那里，猩红的主奴印如同一个无形的烙印，时刻提醒着他那上万份沉甸甸的契约。
邻桌的争论声断断续续飘来。
“绝对是真的！我手机都拍下来了！整个海面，白茫茫一片，船就卡在冰里！”一个青年激动地挥舞着手机屏幕，上面是模糊不清却震撼的冰封画面。
“得了吧，现在特效App多牛啊！昨晚船是晃了一下，说不定就是遇到大浪了。”对面的人笑着摇头，叉起一块牛排，“再说了，你看现在，阳光明媚，海水暖得能游泳，哪来的冰？”
“就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笑着插话，正是王千惠，“就算真有，不是也解决了吗？一点事儿没有，该吃吃该喝喝！”她语气轻松，带着吴砚舟给予的笃定。
话题很快转到了城市绿化和周末公园野餐。王千惠喝着橙汁，目光不经意扫过餐厅入口，正好看到吴砚舟和孟殊文走进来。她立刻挥手：“砚舟！这里！”
然而，王千惠敏锐地发现，当吴砚舟步入餐厅时，那些穿梭服务的侍应生动作瞬间僵硬了几分，脸上职业化的微笑里掺入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畏惧，目光甚至不敢与吴砚舟接触。
这种集体性的、细微的敬畏反应，在喧嚣的餐厅里如同一道无声的暗流。
吴砚舟和孟殊文在王千惠对面坐下。阳光勾勒着孟殊文清冷的侧脸，她神色平静，仿佛昨夜只是一场寻常任务。
吴砚舟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偶尔掠过那些低眉顺眼、带着隐晦恐惧的服务生——他们中不少人，心口衣料之下，正烙印着与他掌心相连的奴印。
“餐具给你！”王千惠热情地将刀叉递给吴砚舟，促狭地眨眨眼，“说真的，你俩就别否认了，真情侣实锤！都住情侣套间了哦~”她故意拉长了尾音。
吴砚舟下意识反驳，一本正经：“想什么呢！我们这境界，晚上打坐修行就行，床都多余……”话一出口，他自己先顿住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噗——！”王千惠瞬间笑喷，眼角余光瞥见旁边沉默的孟殊文，虽然她面上依旧八风不动，但那白皙的耳廓，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血色，如同上好的白玉染了胭脂。
“哇哦！”王千惠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指着孟殊文的耳朵，戏谑道，“孟大学神，你这‘害羞’人设崩得有点突然啊！跟你这高冷范儿完全不搭嘛！”
孟殊文不动声色地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指尖微凉的水温似乎稍稍压下了耳尖的热度，她看向王千惠，自然地转移话题：“叔叔阿姨呢？没一起？”
“我妈有点晕船，我爸陪着他在房间休息，晚点再来。”王千惠答着，趁旁边那桌客人离开的空隙，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眼神带着探究，“砚舟，跟我说实话，这些服务员……怎么回事？他们好像特别怕你？你昨天……到底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指了指那些明显绕着吴砚舟走的侍应生。
吴砚舟看着王千惠关切又好奇的眼神，无奈地叹了口气，掌心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要藏起那无形的烙印：“一言难尽。不过，”他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笃定，“你放心玩，接下来的旅程，绝对安全。”船上所有可能的威胁，此刻都成了他“牧羊圈”里的羔羊，安全自然是安全的，只是这份安全，代价沉重。
王千惠看着吴砚舟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复杂，聪明地没有再追问。她拿起果汁杯，轻轻碰了碰吴砚舟的杯子，声音真诚：“好吧，信你！不过砚舟，别总绷着。
我知道你们这两年肯定在做特别重要、也特别辛苦的事，实力不是凭空掉下来的。再厉害也要喘口气啊！
你看这阳光，这海风，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吧！”她笑容灿烂，带着纯粹的关心，“连我这种冲个三级都累死累活的，你们更该好好歇歇！”
王千惠温暖的话语像一缕阳光，短暂地驱散了吴砚舟心头的阴霾，他紧绷的嘴角终于弯起一个真心的弧度：“嗯，就当度假了。”他确实很久没有这样纯粹的放松了，在望乡城步步为营的日子，消耗的心力远超体力。
然而，这份难得的轻松并未持续太久。
“我准备在邮轮靠岸后，直接去望乡城。”孟殊文放下水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吴砚舟耳中。她看向他，眼神平静中带着不容更改的决断，“我境界已稳，需要去寻找突破的契机。曾佩佩和李子亦被许鹤闲盯上，你因四宗盟会之事也需暂避风头。五处和散修联盟的人还在那边……他们之中，连一个炼神境都没有。”
吴砚舟瞬间明白了孟殊文的未尽之意。他的灵器目前只能带炼神境以下的人进入望乡城。
像孟殊文、曾佩佩他们这些早已记录坐标、后来才突破的人，通道是稳定的。
但五处那些新晋的炼神境，必须等他突破到炼虚境才能带过去。眼下，望乡城那边只剩下筑基境的同伴，孤立无援。
而碧刹门在四宗盟会掀起的滔天血案，四宗的怒火是否焚城？许鹤闲对曾佩佩身份的追查是否已牵连到地球？这些悬而未决的危机，都需要一双足够锐利、足够强大的眼睛去探查。
孟殊文，是此刻唯一能回去、也最合适的人选。
一丝不舍和担忧掠过吴砚舟眼底，但他知道这是必要的选择。
他迎上孟殊文的目光，郑重道：“好。你一个人……务必小心。”
王千惠安静地吃着沙拉，仿佛对两人之间那隐晦却沉重的对话充耳不闻。她只是用勺子轻轻搅动着杯中的果汁，阳光透过玻璃杯，在她手背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她知道，有些界限，她暂时还无法跨越，能做的只是不打扰。
餐厅的喧嚣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吴砚舟的目光落在窗外辽阔的海面上，掌心的烙印隐隐发烫，如同一个无声的拷问。
他忽然低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身边的孟殊文：“为什么……启灵大陆那边，奴丹可以如此泛滥？他们不怕失控吗？”
孟殊文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极轻微的叩响。她拿起桌上一个未被使用、装着改良奴丹样本的小水晶瓶，在指尖转动着，折射出冰冷的光。
“因为他们不在乎。”吴砚舟自己先给出了一个答案，语气带着一丝厌恶，“普通人的命运，在他们眼中无足轻重。反正修行者很难被强制奴役，有反噬的风险，奴隶几乎都是普通人。”
“不止如此。”孟殊文接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在剖析一个冰冷的现实，“更因为他们笃信，力量即规则。”他想起曾佩佩曾提过的启灵常识，“曾佩佩说过，启灵大陆有不成文的铁律：不得给有修行资质者喂食奴丹，违者共诛。为何这条规矩能通行大陆？”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吴砚舟：“因为制定这条规则的人，站在力量的最巅峰！奴丹会损害修行根基，断绝潜力，于整个启灵大陆的‘池塘’不利。顶层的大人物们不想看到涸泽而渔，所以，这条规矩就成了铁律。至于普通人沦为奴隶？只要不影响‘池塘’的深度和‘鱼’的质量，无人在意。”
水晶瓶在他指尖停住，瓶内暗红色的丹药如同凝固的血。“他们不惧奴丹泛滥，只因掌控话语权的最强者们，不允许它威胁到自身的利益和统治的根基。规则，永远服务于制定规则的力量。”
吴砚舟沉默了。孟殊文的话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启灵大陆那弱肉强食的本质。
力量即规则！多么残酷，又多么真实。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那枚猩红的奴印仿佛在灼烧他的灵魂。
他现在，某种意义上，不也成了这“规则”的一部分吗？他继承了金森的力量，也继承了他强加于万人的枷锁。
“所以，”孟殊文的声音放柔了一些，带着洞察一切的敏锐，“你在担心什么？担心五处拿到素依依的技术后，会滥用奴丹？像金森那样？”
吴砚舟没有否认，眉头紧锁：“素依依的价值太大了……但赋予官方这种力量……”
“砚舟，”孟殊文轻轻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却又异常坚定，“你似乎还没完全意识到，自己现在站在什么位置。”
吴砚舟疑惑地抬眼看他：“什么位置？”
孟殊文的目光深邃，如同能穿透表象，直视核心。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千钧，清晰地送入吴砚舟耳中：
“你已经是地球上……最强的人了。”
“轰！”
这句话，不啻于一道惊雷，在吴砚舟心湖中炸开！
最强？！
他下意识地想反驳，想说自己离元神境还远，想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但理智瞬间回笼——炼神境七层，身负炼狱魔魂盘，手握碧刹门秘技，战力远超同阶，连启灵大陆那些精英炼神境都未必是他对手！
放眼整个地球，无论是五处的底蕴，还是那些隐世的老怪物，还有谁能稳稳压过他一头？
地球最强！
这四个字带来的不是狂喜，而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阳光依旧明媚，海风依旧温柔，餐厅里的谈笑依旧轻松。但在吴砚舟的世界里，一切都不同了。
最强，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的一举一动，都可能牵动无数人的命运。意味着他拥有的力量，本身就在定义着某种“规则”。
赋予五处奴丹技术，是好是坏？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再仅仅依赖于对五处的信任或制度的约束。它更取决于他——吴砚舟，这个“最强”的存在，如何定义和守护这条底线！
他看着掌心那枚猩红的奴印，那上万无辜者的枷锁。解除它，需要元神境的力量。而他现在，是地球最强，距离那个境界，似乎已不再遥不可及。
他又想起孟殊文即将深入望乡城那片风暴中心。变强，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守护，为了有能力去斩断那些强加于人的枷锁，为了……有能力去制定真正守护弱者的规则！
“我明白了。”吴砚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破茧而出的坚定。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明亮的落地窗，投向那无垠的、象征着无限可能的蔚蓝海天。
力量是双刃剑，枷锁亦是责任。既然命运将他推上了“最强”的位置，推上了“牧羊人”的席位，那么，他就用这力量，去为羊群劈开一条通往自由的路！
“玩一会儿可以，”他拿起叉子，终于有心情对付盘中的食物，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干脆，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笃定，“晚上，继续修行。”
刷熟练度，一日不可懈怠。炼虚境，是目标，更是责任。
王千惠看着吴砚舟瞬间变化的气质，那眉宇间似乎多了一分她看不懂的、如同山岳般的沉稳与坚定。阳光落在吴砚舟的侧脸上，王千惠恍惚觉得，这一刻的吴砚舟，身上仿佛有光。
孟殊文看着重新专注于食物的吴砚舟，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欣慰的弧度。她知道，他懂了。
她握紧桌下的拳头。
望乡城，她必须去。为了变强，为了能真正与他并肩，站在那力量之巅，共同面对这世界的风雨与枷锁。
修行之路，道阻且长。而守护与破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