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闻香楼那富丽堂皇、恍如仙境的楼阁中走出,重新回到人声鼎沸、泥土芬芳的凡俗街道,王大牛的脚步,依旧是虚浮的,如同踩在云端。
他的怀里,紧紧地揣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袋子里的五十两纹银,随着他的走动,不时发出“叮当”的、细微而又悦耳的碰撞声。这声音,在张伟听来,是工业革命启动的第一声轰鸣。但在王大牛听来,却如同催命的鼓点,让他心惊肉跳。
他高大的身躯,此刻却有些佝偻,仿佛怀里揣的不是银子,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里的憨厚与坦然,而是变得警惕、闪烁,不住地扫视着四周。每一个与他擦肩而过的路人,在他眼中,都像是图谋不轨的盗匪;每一个投向他的无意瞥视,在他看来,都充满了贪婪与算计。
“大哥,放松些。”张伟走在他的身侧,看出了他的紧张,低声说道,“挺直腰板,像往常一样走。你越是紧张,就越是告诉别人,你身上有鬼。”
王大牛闻言,深吸一口气,努力地挺了挺胸膛,但那紧绷的肌肉,和僵硬的步伐,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惶恐。
当两人穿过大半个应天府,重新回到那破败的大杂院时,王刘氏正焦急地在门口张望着。看到丈夫和张伟安然归来,她提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一半。
王大牛没有说话,只是快步走进那间昏暗的土坯房,将房门紧紧地关上,然后,才用一种近乎于朝圣的姿态,颤抖着手,将那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了那张三条腿的破方桌上。
“哗啦——”
当袋子解开,那雪白耀眼的银锭和散碎银子,在昏暗的屋子里,反射出动人心魄的光芒时,王刘氏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和丈夫之前一样的,极致的恐惧。
“天爷啊!大牛!”她的声音都在发颤,一把抓住丈夫的胳膊,急道,“这……这么多钱!你们……你们从哪弄来的?是不是……是不是去干了什么犯法的事?这要是被官府知道了,咱们一家子,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你个婆娘,瞎说些什么!”王大牛被她说得又急又气,但他也能理解妻子的恐惧。他连忙将今天在闻香楼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把张伟的“雪花皂”说得神乎其神,把那位“朱公子”的豪气,说得如同天神下凡。
听完丈夫的叙述,又看了看一旁神色平静的张伟,王刘氏才半信半疑地,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其中一块最小的碎银子。那冰凉而又坚硬的触感,才让她相信,这一切,似乎是真的。
然而,财富,也带来了新的危险。
正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王家突然“发迹”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大杂院。
隔壁的吴二婶,端着一碗葱花,“热情”地过来借盐,一双小眼睛,却不住地往王家那紧闭的房门里瞟。院门口,几个平日里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也开始有意无意地徘徊,他们的目光,如同饿狼,死死地盯着这间最破败,却也最“富有”的土坯房。
张伟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知道,这个贫穷、混乱、缺乏秩序的地方,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火药桶。而他们怀里的这五十两银子,就是引线。
“大哥,大嫂,此地不宜久留。”晚饭时,张伟放下碗筷,表情严肃地说道,“这院子,就像一只漏了底的木船,却装了一船的黄金。风平浪静时,尚可自保。一旦起了风浪,第一个沉没的,就是我们。我们必须马上搬家,今天晚上就得走!”
他的话,让刚刚还沉浸在喜悦中的王大牛夫妇,瞬间惊醒。
在张伟的催促下,一家人连夜将所有家当——其实也就几件破旧的衣物和那口铁锅——收拾妥当。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张伟便带着王大牛,直奔城南的官府牙行。
牙行的掌柜,是个精瘦的山羊胡,一双眼睛,见人下菜碟。起初,见张伟和王大牛穿着粗布短衫,还爱搭不理。可当张伟平静地说出,自己要租一处“院墙高大、有独立水井、后院宽敞、位置清静”的独门独院,并且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小锭约莫五两的银子作为“看房钱”时,那掌柜的态度,立刻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哎哟!客官,您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山羊胡掌柜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您要的这等宅子,别处没有,小老儿手上,正好有那么一处顶顶合适的!”
他领着两人,来到城东一处名为“石灰巷”的僻静所在。巷子深处,是一座朱漆大门早已斑驳的宅院。推开门,是一个极大的院落。虽然因为久无人居,院中杂草丛生,廊柱的漆皮也多有脱落,但其整体的格局,却让张伟眼前一亮。
这是一座标准的三进院落。第一进的前院,宽敞方正,可以作为接待和普通仓储之用。第二进的中院,有正房和几间厢房,足够他们几人居住。最让张伟满意的,是第三进的后院,那是一片比前院和中院加起来还要大的空地,还自带一口水井。
高墙环绕,出入独立,空间巨大,水源充足。这里,简直就是为他未来的“工业基地”,量身定做的完美场所!
“就这里了。”张伟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场拍板。
宅子的租金不菲,一年要十两银子,并且需要押一付三。张伟眼都不眨,直接从钱袋里,数出了四十两银子,递给那早已乐开了花的牙行掌柜,当场便签下了租契。
当天下午,张伟一家,便正式搬入了这座属于他们自己的“豪宅”。
王大牛夫妇,抚摸着那光滑的廊柱,看着那宽敞的房间,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辈子,能住上这样的好地方。
而张伟,则没有半分的休息。他背着手,站在那片杂草丛生的后院里,心中,早已规划起了一幅宏伟的蓝图。
这里,要建一座用来烧制活性炭的封闭窑炉。那里,要建一排用来熬糖和制皂的灶台。旁边,还要留出一块区域,作为未来的“实验室”……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规划中,前院,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嚣张的喧哗,和一个他有些熟悉的声音。
“让开!都给老子让开!听说这里来了个新主顾,发了大财?咱陈麻子,特来拜会拜会!”
张伟的眉头,微微一皱。
麻烦,终究还是找上门来了。而且,比他预想的,还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