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命令,如同一股强劲的东风,为格物坊这台刚刚启动的机器,注入了无穷的动力。
工部划拨土地,户部调集工匠,内务府采买物资……一切都在以一种超乎想象的“大明速度”高效运转着。仅仅半个月的时间,在应天府城郊的一处皇家官地上,一座占地百亩、规模宏大的官营糖坊和皂坊,便已初具雏形。
张伟彻底忙碌了起来。他每日奔波于石灰巷的“研发中心”和城郊的“生产基地”之间,亲自监督工坊的建造,指导工匠们熟悉新的生产流程。他绘制的那些包含了通风、排污、流水线作业等现代工厂理念的图纸,让工部的官员和老工匠们大开眼界,虽然完全不理解其中的原理,但出于对“东宫格物坊”这个名头的敬畏,他们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张伟的每一个要求。
而霜糖的价值,也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地在应天府的上层圈子里,流传开来。
虽然“东宫内造处”还未正式挂牌销售,但那些消息灵通的王公勋贵和富商巨贾们,早已通过各种渠道,得知了这种由太子亲自监制、被陛下在“尝新宴”上亲口称赞的“皇家贡糖”的存在。
一时间,应天府内,暗流涌动。无数双眼睛,都盯上了格物坊,盯上了张伟,也盯上了这背后足以令人疯狂的巨大利润。
自然,这也引起了应天府本土糖业霸主的警觉。
“南记”商号,是应天府乃至整个江南地区,最大的糖业商号。其老板黄江南,早年靠着贩运私盐起家,心狠手辣,积累了巨额的财富。而后,他看准了糖业的利润,通过联姻、吞并、打压等一系列手段,几乎垄断了江南七成以上的糖料来源和销售渠道。
更重要的是,传闻这位黄老板,与当朝的某位国公爷,关系匪浅。其商号的背后,隐隐有军方和勋贵集团的影子。这也是“南记”商号能如此霸道,却始终屹立不倒的根本原因。
格物坊的“霜糖”,如同一柄利剑,直直地插向了“南记”商号的心脏。
起初,黄江南并未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格物坊”放在眼里。可当他通过关系,弄到了一小块霜糖的样品,并亲口品尝之后,他那张养尊处优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作为在糖业里浸淫了半辈子的行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洁白如雪、甜味纯粹的“霜糖”,一旦上市,将会对“南记”那些粗糙的、又苦又涩的黄糖、赤砂糖,形成怎样摧枯拉朽般的降维打击。
这已经不是竞争,这是……要刨他的根!
在连续几日派人上门,想要拜访张伟,却都被格物坊的护卫以“总办繁忙”为由挡在门外后,这位“南记”的老板,终于失去了耐心。
这一日,张伟正在城郊的工坊里,指挥工匠们调试新建成的过滤池。王大牛却神色凝重地,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先生,坊门口来了几个人,指名道姓,要见您。”
“哦?是什么人?”张伟头也不抬地问道。
“是‘南记’商号的人。”王大牛的声音压得很低,“为首的,是他们的二掌柜,叫黄四。这人在应天府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是黄江南的左膀右臂。看他们那架势,来者不善啊。”
张伟擦了擦手上的灰,直起身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知道,这只地头蛇,终于是忍不住,要找上门来了。
“让他们进来吧。”张伟平静地说道,“就在前院的会客厅。我倒要看看,他们想玩什么花样。”
会客厅内,黄四爷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身后站着四名身材魁梧、太阳穴高高鼓起的彪形大汉。他端着格物坊下人上的茶,却一口不喝,只是用茶盖,不耐烦地撇着浮沫,一副倨傲的神态。
张伟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看到对方这副喧宾夺主的架势,也不生气,只是自顾自地,在黄四爷对面的客座上,坐了下来。
“不知黄二掌柜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张伟微笑着问道。
黄四爷抬起眼皮,斜睨了张伟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就是那个格物坊的张总办?果然是年轻有为啊。我们老板,很欣赏你。”
他顿了顿,将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明人不说暗话。张总办,你那‘霜糖’的方子,我们老板,看上了。开个价吧。”
他的语气,不像是商量,更像是一种不容置疑的通知。
张伟脸上的笑容不变:“黄二掌柜说笑了。霜糖乃是东宫之物,为太子殿下所有。我一个区区总办,哪有资格,拿殿下的东西,来做买卖?”
“东宫?”黄四爷冷笑一声,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张总办,你是个聪明人,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哪里会管你们这些坊市的俗务?说到底,这方子,就在你脑子里。我们老板说了,一口价,五千两白银,买你这方子。从此以后,你继续做你的总办,我们‘南记’,也绝不会亏待你。每年,还会再给你一成的干股分红。”
他看着张我,眼中充满了施舍的意味:“五千两,加上每年一成的分红。这个价钱,足够你下半辈子,在应天府,过上人上人的日子了。怎么样,张总办,考虑考虑?”
张伟心中冷笑。这黄江南,果然是黑道起家,一开口,就是威逼利诱的老套路。五千两就想买断一座金山?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多谢黄老板厚爱。”张伟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只是,无功不受禄。这方子,是殿下的,我不敢卖,也不能卖。”
黄四爷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张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里,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张总办,你可要想清楚了。我们老板,是看得起你,才愿意跟你坐下来,好好谈。你别给脸不要脸。”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张伟的肩膀,几乎是用一种耳语的声音说道:“这应天府,看着太平。可每年,总有那么些不长眼的外乡人,喝多了酒,失足掉进秦淮河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你一个外乡人,无根无凭,就算有东宫的牌子,可太子殿下,能时时刻刻护着你吗?我们老板背后是谁,你最好去打听打听。有些事,一旦做绝了,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赤裸裸的威胁,已经不再有任何掩饰。
张伟依旧坐在椅子上,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只是平静地,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黄四爷那张写满了狰狞的脸,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茶不错。”他说道,“黄二掌柜,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