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领着刘思道,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他那间与众不同的私人实验室。这里没有炉火与噪音,只有一股严谨的秩序感,让刘思道一踏入便感到有些拘束。
“刘院判,”张伟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您刚才问,这‘疫病’,可有其‘理’。在回答之前,我想先问您几个问题。”
刘思道连忙拱手:“张总办请讲,老夫知无不言。”
“据您观察,此次疫病,最先是从何处爆发?又是哪些人最易染病?”
刘思道想了想,答道:“源头当是城南三山街一带。染病的,多是贫苦百姓。他们居处潮湿、饮食不洁,故而正气亏虚,易为外邪所侵。”
“那此病,可会通过咳嗽、谈话而传染?”张伟又问。
刘思道皱着眉,仔细地回忆着:“这倒不曾有过。此病不像风寒,一人得病,并不会立刻传给邻里。反而,多是一家之中,数人同发,病状也极为相似。”
“说得对。”张伟点了点头。
他走到房间中央的一张木桌前,上面用一块黑布盖着一个物体。
“刘院判,您和太医院都认为,此次疫病的根源,在于‘湿热秽气’,对吗?”
“理当如此。”刘思道肯定地回答。
“可我却认为,真正的凶手,既不是‘气’,也不是鬼神。”张伟的表情很严肃,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而是一种活着的、肉眼看不见的,‘微小虫豸’!”
“虫豸?!”刘思道闻言,立刻摇头反驳,“不可能!若是虫豸,即便再小,也当有形可见!岂会藏于无形,杀人于无形?张总办此言,太过骇人听闻!”
“刘院判,”张伟的语气依旧平静,“格物之学,重在实证。眼见为实。”
他伸出手,揭开了桌上的那块黑布。
一架由黄铜和琉璃打造的精密仪器,出现在了刘思道的眼前。它主要由一根长长的黄铜镜筒和下方一个平台组成。
这,正是格物坊用“母机”车床打磨出的高倍光学显微镜。
“此物,名为‘显微镜’。”张伟介绍道,“它的作用,是让我们的眼睛,能看到一个更微小的世界。”
他从旁边一个木盒里,取出两片薄薄的透明玻璃片。他先用一根干净的铜管,从一只装有蒸馏水的瓶子里,吸取了一滴,滴在其中一片玻璃之上。
“刘院判,请看。”他将这片玻璃安放在显微镜的平台之上,调整好焦距,对刘思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刘思道将信将疑地走上前,学着张伟的样子,闭上一只眼,将另一只眼凑到了目镜之上。视野中一片光明,澄澈透明,除了光,什么也没有。
“这……似乎并无奇特之处。”刘思道直起身,脸上写满了困惑。
“接下来,才是关键。”张伟的表情变得凝重。
他从另一个黑色的陶罐里,用另一根铜管,同样吸取了一滴浑浊的液体,滴在第二片干净的玻璃之上。
“此水,是我昨日托人从三山街那口病死人数最多的水井中,秘密取来的。”
刘思道的心,猛地一跳!
张伟没有再多言,他小心翼翼地,用这第二片载玻片,换下了刚才那一片。
“刘院判,请再看。”
刘思道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再次将眼睛凑到了目镜之上。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看到了。
视野中,不再是澄澈的光明。而是一个充满了无数微小活物的世界,它们在水中游动、翻滚,形态各异。有的形如细杆,有的状如螺旋,密密麻麻,数量之多,让他头皮发麻。
它们是活的!它们真实地存在着!
这……这就是张总办口中,那看不见的“微小虫豸”!
刘思道“啊”的一声,猛地从显微镜前弹开,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他的脸上没了半分血色,脸上写满了惊骇!
他指着那台显微镜,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静室的门被缓缓推开。
太子朱标,在铁铉的护卫下,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带着凝重。
“刘院判,”朱标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沉声问道,“你可是都看见了?”
刘思道艰难地,点了点头。
朱标没有再理会他,而是径直走到了显微镜前。张伟为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演示。
当朱标从目镜前直起身时,他的脸上没有刘思道那般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震撼。他立刻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瘟疫、天灾,在他眼中,第一次,从一种不可抗拒的“天命”,变成了一种,可以被看见、可以被理解、甚至可以被应对的“事物”!
“张伟……”朱标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些‘虫豸’,便是疫病的根源?”
“是。”张伟肯定地回答,“它们通过被污染的水进入人体,人的五脏六腑便成了它们繁衍的温床。病人排出的秽物中,便带着数以亿万计的、新的‘虫豸’。这些‘虫豸’再次污染水源,进而传染给更多的人。这,便是疫病传播的道理!”
刘思道听着这番话,只觉得一道闪电在脑海中炸响!他瞬间想通了所有之前无法理解的关节!
为什么此病多发于水源不洁的贫民区!
为什么此病多是全家一同发作!
为什么所有药石都无效!因为他们医治的,从来都不是真正的病根!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过度的激动,身体都在微微发颤。他看着张伟,眼中再也没有了丝毫的怀疑,取而代之的,是急切。
“张先生!既然已经找到了病根,那……那可有破解之法?该如何,除去这些‘虫豸’?”
张伟看着他,又看了看太子,知道他已经获得了两位关键人物的绝对支持。
他走到那面巨大的黑板前,拿起了炭笔。
他没有回答,而是在黑板上,画下了三样东西。
一块方正的肥皂。
一口带盖的水井。
以及,一团在水壶下燃烧的火焰。
他转过身,对着那两位,一个代表医道,一个代表皇权的人物,说道:
“殿下,刘院判,解决此事的办法,就从这三样东西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