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伟一身风尘，双眼亮得如同寒星般返回营地时，整个分坊都笼罩在一种异样的气息里。营地里的气氛依旧压抑，像一块沉重的铅块，几乎让人窒息。
营地里的气氛依旧有些压抑。巨大的议事帐篷内，鲁平、石开山、陶升等一众核心成员正围着一张沙盘，进行着一场令人绝望的推演。
“不行。”鲁平的声音沙哑，他将代表“煤炭”的小木块从山西的方向，艰难地推向代表“真定”的位置，每推一寸，都摇头一次，“从山西购煤，路途遥远，耗费巨大。我算过了，光是运费，就足以让我们的水泥成本翻上五倍。用煤来驱动蒸汽机，再用蒸汽机来驱动工坊……这条路，走不通。”
石开山坐在一旁，沉默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将他那张布满了愁容的脸笼罩得更加模糊。他们已经讨论了三天，每一个看似可行的方案，最终都被现实的墙壁撞得粉碎。帐篷内的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就在这时，厚重的门帘被猛地一下掀开！
一股夹杂着沙尘的凛冽狂风瞬间倒灌而入，吹得桌上的图纸哗哗作响，吹得油灯的火苗一阵狂乱的摇曳，几乎要熄灭！
张伟，就站在门口，任由那狂风吹拂着他凌乱的头发和沾满尘土的衣袍。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帐内众人。
“先生！”鲁平第一个站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您回来了！可是……可是想到法子了？”
张伟没有回答。他缓缓走进帐篷，径直走到了那面巨大的黑板前。他拿起一支炭笔，没有画任何东西，只是转身，面对着所有，因为他的归来而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核心团队。
“鲁师傅，”他先看向鲁平，“你方才说，煤，运不来。”
“是。”鲁平点头，声音沉重。
“石师傅，”他又看向石开山，“你之前说，这地，留不住水。”
“是。”石开山也叹了口气。
“很好。”张伟点了点头，“水不行，火太贵。我们似乎，已经山穷水尽了。”
他故意将这股绝望的气氛，推向了顶点。然后，他缓缓地，在黑板上，画下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我再问你们最后一个问题。”他环视着众人，“这真定府，什么东西，既不要钱，又力大无穷，还日夜不休，取之不尽？”
众人面面相觑，都陷入了苦思。土？人？这些他们都猜过，也都被否定了。
张伟笑了笑。他再次走到帐篷门口，猛地一下，将门帘完全卷起，用挂钩固定住。
那永不停歇的、来自北方的狂风，如同脱缰的野马，肆无忌惮地，咆哮着冲入帐内！这一次，它不再是短暂的侵扰，而是一种持续的、蛮横的、充满了原始力量的宣告！
“是风！”
张伟的声音，盖过了风声，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们脚下的河，没有力气，它是一条沉睡的龙。可我们头顶上的天，却藏着一条，永不枯竭，时刻都在咆哮的，天上之龙！”
天上之龙！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们看着那被狂风吹得鼓荡不休的帐篷，感受着那股无处不在的、蛮横的力量，一个个，都呆住了。
紧接着，张伟将一卷，早已在他脑中，构思了无数遍的图纸，在桌案上，缓缓展开。
一架结构复杂，却又充满了某种奇异美感的巨大机械，呈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它不再是他们所熟悉的、横着转动的水轮。而是一个，拥有四面巨大叶片、可以迎风转动的，立轴式风车！它的主体如同高塔，塔顶的巨大风帆，通过一套复杂的传动系统，将力量，传递到塔基的工坊之内。
“此物，名为‘立轴式风车’！”张伟的手指，点在图纸的核心位置，“它，将是我真定分坊，全新的心脏！”
他没有停下，而是开始详细地，为这些已经被彻底吸引住的工匠大师们，讲解这头“天上之龙”的骨骼与经脉。
“你们看，”他指着塔顶那可以转动的风帆结构，“这里，我设计了一套‘引风舵’。它就像船的尾舵，但作用是感知风向。无论风从何方来，它都能带动整个塔顶，自动调整风帆的角度，永远，都让风帆，以最大的力道，迎风而立！我们无需派人时刻看守，它自己，便能追逐风的方向！”
“再看这里，”他的手指，移动到了塔身内部那精巧的齿轮传动结构，“鲁师傅，你看这组‘增速齿轮’。风帆转动一圈，通过它，便能让最末端的转轴，转动百圈！足以驱动工坊里，最高速的打磨机！再看这组‘变向齿轮’，可以将旋转的力，变为上下的力，驱动我们的锻锤和冲击钻！最后，通过最简单的皮带传动，便可以带动那边的磨坊和水泵！”
“它，既能磨面，又能抽水，还能为我们所有的机械，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
“最重要的是，”张伟的语气，充满了自豪，“它不靠河，不靠溪，只要有风，它，便能为我们工作，日夜不息！它可以，被建在这片土地的，任何一个角落！”
整个议事帐篷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张图纸，和它所描绘的那个，充满了无限可能的未来，给彻底震撼了。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一座座巨大的风车，如同守护神一般，矗立在这片广袤的平原之上。它们迎风转动，将地底深处的甘泉，源源不断地抽出，灌溉着干涸的土地。它们驱动着巨大的磨盘，将丰收的粮食，加工成雪白的面粉。它们更带动着锻造车间里的机器，为帝国的军队，打造出最精良的兵甲！
“先生……”鲁平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微微颤抖。他伸出那双布满了老茧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图纸上的线条，像是在抚摸一件，最神圣的艺术品。他之前所有的沮丧和挫败，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对更广阔技术天地的，无限渴望。
他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工程师最狂热的火焰，急切地问道：“先生，这引风舵的转向轴承，必须用滚珠轴承，而且要更大！还有这增速齿轮，对材料的硬度和韧性要求极高，寻常的洪武钢恐怕不行，必须用您上次教孙师傅的那种‘渗碳淬火’之法！还有这刹车……”
他已经完全沉浸了进去，开始从一个工程师的角度，去思考如何将这件神物，变成现实。
陶升也凑了上来，指着图纸的动力输出端，兴奋地说道：“先生！若是能用它来驱动鼓风机，我那水泥窑的火，便能日夜不息！产量，至少能翻上三倍！”
石开山则抚着胡须，看着风车那巨大的塔基结构，沉声说道：“此物高十丈，要抵御狂风，地基必须打得极深。我们必须用最好的水泥，内衬钢筋，方能稳固！”
张伟看着他们，看着帐内所有，眼中都重新燃起了希望与狂热的工匠们，他知道，自己，已经为这座北方的分坊，找到了，它真正的灵魂。
鲁平猛地抬起头，他不再问任何问题。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卷图纸，如同珍宝一般，卷了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转身便冲出了帐篷。
只听见他在外面，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嘶哑，却又充满了无尽力量的怒吼。
“木工部！铁工部！所有的人！都给老子滚过来集合！”
“咱们，要给这天，套上一副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