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之内,空气仿佛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张伟身上,等待着他对那句“谁说,我们要造桥了?”做出解释。
鲁平性子最急,憋不住问:“不造桥?那怎么过去?总不能让大军和铁料都长翅膀飞过去吧?”
石开山捋着胡须,眉头紧锁。他穷尽毕生所学,也想不出除了造桥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车马跨越这等天堑。
张伟没有卖关子,他走到那副巨大的“黄河立体水文图”前,拿起一根长杆,在所有核心成员面前,正式公布了他那足以颠覆时代的方案。
“诸位,我要做的,非桥,而是坝。一个效仿前人智慧,又远超前人想象的‘黄河水利枢纽工程’!”
他用长杆,在图上那处河道最窄、水流最急、但地质最坚硬的节点上,画了两个点。
“我们不与河争,而是顺河之势。在此处,用格物坊最新的钢筋水泥,浇筑两座巨型分水堤坝!形如鱼嘴,将这奔涌的河道,强行束窄!”
“束窄河道?”石开山第一个提出质疑,“先生,此举万万不可!黄河之水天上来,岂可强行束缚?一旦水流受阻,水位暴涨,必成水患啊!”
张伟摇了摇头,目光扫过众人。
“石大师,您只说对了一半。黄河之患,根子不在水,而在沙!”
他指着图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地质标记。
“千百年来,黄河裹挟巨量泥沙,河床越淤越高,成了地上悬河。我们若想清淤,无异于愚公移山。但为何不换个思路,让黄河自己动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力量。
“束窄河道,水流便会加速!流速一旦加快,冲击力倍增,便能将河床的泥沙重新卷起,带向下游!此策,我称之为——以水攻沙!”
“用黄河自己的力量,为我们自己,冲刷出一条,足以通行百艘大船的深水航道!”
整个帅帐,落针可闻。
以水攻沙!
这个念头,如同九天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炸响。
短暂的死寂之后,反对声如潮水般涌来。
“疯了!这简直是疯了!”一名老匠人面色惨白,连连摆手,“在黄河中心建堤坝,这是在龙王爷的脖子上架刀啊!必遭天谴!”
“不错!如此宽的河面,如此湍急的水流,如何施工?地基如何稳固?这根本不是人力能完成的!”
石开山更是痛心疾首,他上前一步,对着张伟深深一躬。
“先生!营造之学,讲究的是因势利导,是顺天应时!您此举,是逆天而行!老朽……老朽绝不敢苟同!”
他身后,所有传统工匠,全都面露惧色,纷纷附和。
面对几乎所有人的激烈反对,张伟脸上却没有丝毫波澜。
他没有争辩,只是平静地对赵启点了点头。
“把模型抬上来。”
赵启领命,带着几个学生,合力抬进一个巨大的沙盘。
沙盘之精巧,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它完美复刻了方圆百里的黄河地貌,河道、滩涂、高岗,无一不备,甚至连两岸的营地都做得惟妙惟肖。
“诸位请看。”
张伟示意学生,从一旁的水桶中,舀水注入沙盘的“上游”。
浑浊的泥水,很快在沙盘中流淌起来,完美模拟了黄河的现状——水流宽而缓,大量的“泥沙”在河道中沉降、淤积。
接着,张伟亲自拿起两块早已做好的、微缩的“鱼嘴”堤坝模型,小心翼翼地,安放在了沙盘中那处最窄的河道中心。
奇迹,发生了。
被强行束窄的河道,水流速度骤然加快!
那股原本平缓的水流,瞬间变得湍急起来,像一把无形的利刃,狠狠地切入河床!
之前沉降下去的“泥沙”,被重新卷起,裹挟着,向下游冲去!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沙盘。
那清晰可见的河道加深效果,那肉眼可见的“以水攻沙”的过程,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质疑者的心上。
石开山更是看得浑身颤抖,他伸出手,想去触摸那奔腾的水流,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他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理论,在现实面前,是如此苍白。
而模型,却比万语千言,都更加雄辩!
眼看众人心防已破,张伟这才抛出了真正的技术核心。
“理论可行,如何实现,才是关键。”
他拿出一张新的图纸,上面画着一个巨大、中空、如同箱子般的物体。
“此法,名为‘沉箱筑基法’!”
“我们先在岸边,用格物坊最强的钢筋和水泥,预制出这种巨大的中空箱体。待其凝固之后,将其拖入河中,利用其万钧之重,沉入我们勘探好的河床基岩之上!”
“最后,向中空的箱体内,填充石料,如此一来,便能在黄河中心,造出两座,永不沉陷、坚不可摧的,人造岛屿!而这两座岛屿,就是我们堤坝的基座!”
这一下,连鲁平的眼睛都亮了。
作为机械狂人,他瞬间就理解了这个方案的精妙之处。这已经不是传统的土木工程,这是工业!是用模块化、标准化的思维,去征服自然!
“好!好办法!”鲁平一拍大腿,“总办,这活儿,我机械部接了!”
方案,全票通过!
整个黄河工地,被瞬间点燃!
鲁平的机械部,爆发出了前所未un的惊人产能。他们在岸边,迅速建起了数座临时的蒸汽机动力站。巨大的轰鸣声中,蒸汽搅拌机开始疯狂吞吐着水泥、沙石,蒸汽起重机则将一根根粗壮的钢筋,吊装到位。
第一座沉箱,如同一头钢铁巨兽,在岸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成型、长高。
那热火朝天、井然有序的建设场面,那股人定胜天、改天换地的磅礴气势,让所有参与其中的工匠和民夫,都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豪与激动。
连远在京师的太子朱标,听闻此事后,都按捺不住,千里迢迢,亲自赶到了工地。
当他站在高岗之上,亲眼看到那座正在浇筑的、如同小山般的巨型沉箱,看到那数千人,在蒸汽机的轰鸣声中,有条不紊地劳作时,他被这股力量,深深震撼。
他看向张伟的眼神,已经不仅仅是欣赏,更是一种,将帝国未来托付于斯的,绝对信任。
然而,就在第一座沉箱即将完工,万事俱备,只待下水之时。
一支兵马,突然闯入工地,将所有关键路口,全部封锁!
为首的,是驻守在当地卫所的一位参将,姓王。
他手持兵刃,一脸傲慢地拦住了张伟的去路。
“奉上峰军令!尔等在此兴修水利,胡乱施工,已严重影响黄河行洪,一旦溃决,将危及下游数万百姓性命!现责令,工程即刻暂停!所有人,原地待命,听候发落!”
这位王参将,正是受了京师李善长一派的授意,特意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前来发难!
张伟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位跋扈的武将,看着那些将刀口对准自己工匠的士兵,一股怒火,从胸中轰然升起。
“我乃工部侍郎,又是陛下亲命的国道工程总办,你一个小小的参将,凭什么拦我的路?”
王参将冷笑一声:“官大一级压死人?张总办,我不管你是什么官,我只知道,我若放任你们胡来,下游百姓遭了灾,掉脑袋的是我!来人,给我把这些机器,全都看管起来!”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鲁平、石开山等人,全都围了上来,怒视着那些士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张伟,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了一面,用明黄绸缎包裹的东西。
他解开绸缎,露出的,是一面金光闪闪的令牌!
令牌之上,龙纹盘绕,正面,是四个杀气腾腾的大字——
如朕亲临!
“见金牌如见陛下!”张伟手持金牌,声如寒冰,“王参将,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立刻带你的人,滚出我的工地!否则,军法从事!”
王参将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张伟身上,竟然有这种东西!
但他仗着背后有人撑腰,仍旧色厉内荏地强撑着:“你……你少拿个牌子吓唬人!谁知道是真是假!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圣旨到——!”
一名风尘仆仆的传旨太监,手持圣旨,在数名锦衣卫的护卫下,冲入场中。
“陛下有旨!”
在场所有人,包括王参将的兵马,全都呼啦啦跪倒一片。
太监展开圣旨,用他那尖利的嗓音,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黄河工程,国之大计,朕已尽知。张伟劳苦功高,特赐先斩后奏之权!凡工程所涉,一应军政地方,皆需听其号令。若有阳奉阴违、故意阻挠者——”
太监顿了顿,抬起眼,冷冷地瞥了一眼已经汗如雨下的王参将。
“谁敢挡路,你便砍了谁!钦此!”
圣旨读完,王参将,双腿一软,整个人,当场瘫软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