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啸的狂风,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毫无征兆地攥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黄河两岸,数万军民的欢呼声戛然而止,每个人的脸上都凝固着骇然。
半空中,那根即将完成使命的万斤主梁,在诡异的横风撕扯下,挣脱了缆绳的束缚,化作一柄失控的万钧巨锤,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朝着已经建成的桥体,狠狠地横扫过去!
“完了!”
张伟瞳孔猛地一缩。
石开山一张老脸瞬间血色尽失。
这一下要是撞实了,不止是功亏一篑,整个桥体结构都可能受到无法挽回的损伤!
岸上,山崩海啸般的惊呼和尖叫,终于爆发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猎豹般从人群中猛然窜出!
是鲁平!
这位机械宗师,双目赤红,口中爆出一声雷鸣般的怒吼:“他娘的!敢在老子面前撒野!”
他根本不走楼梯,手脚并用,沿着那台被狂风吹得吱嘎作响的巨型起重机的钢铁骨架,疯了一般向上攀爬!那摇摇欲坠的姿态,看得底下所有人胆战心惊。
“老鲁!”张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鲁平却充耳不闻,他的眼中,只有那台正在哀鸣的蒸汽起重机,和他那根不听话的“胳膊”。
他三两下便窜上了高耸的操作台,一把推开早已吓傻的操作手,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攥住了冰冷的控制阀门和操纵杆。
“给老子……稳住!”
他嘶吼着,全身的肌肉都贲张起来。
这一刻,他不再是一个单纯的人。他的血脉,仿佛与起重机内奔腾的蒸汽融为一体;他的神经,与那上百根错综复杂的传动索,紧紧相连。
人机合一!
巨大的起重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在鲁平神乎其技的操作下,那巨大的吊臂,竟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强行反向摆动,用自身的重量和蒸汽的力量,硬生生地去抵消那万斤钢梁的恐怖惯性!
“吱——嘎——”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
半空中,那根失控的钢梁,在距离桥体只剩下不足一尺的地方,被一股巨力,硬生生地,拽停了!
它在空中剧烈地颤抖、摇晃,仿佛一头被驯服的野兽,在做最后的挣扎。
鲁平双眼圆瞪,手臂上的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他缓缓转动阀门,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钢梁,向着那最后的缺口,一寸一寸地,挪了过去。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放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终于。
“咚!”
一声沉闷却又无比厚重的巨响,传遍了整个河谷。
那根万斤主梁,严丝合缝地,精准地,嵌入了预留的接口之中!
分毫不差!
死寂。
长达数息的死寂之后。
“嗷——!!!”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从黄河两岸,轰然炸响!那声浪,几乎要将天上的云层都给掀翻!
无数的工匠、民夫、士兵,将手中的帽子、工具,一切能扔的东西都抛向天空,他们相互拥抱着,又哭又笑,状若疯魔。
“成了!成了!”
“鲁宗师!鲁宗!!”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起,紧接着,所有工匠都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同一个名字。
高高的操作台上,鲁平浑身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座椅上,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他咧开大嘴,看着底下那片狂欢的海洋,嘿嘿傻笑起来,随即,他又站起身,叉着腰,对着那已经平静下来的河面,中气十足地骂了一句:
“他娘的!跟老子耍横?你还嫩了点!”
随着最后一颗烧得通红的铆钉被狠狠砸入,这座凝聚了无数人心血、承载了一个帝国梦想的钢铁巨桥,正式合龙!
它如同一条真正的钢铁巨龙,横卧于黄河之上,将天堑,踩在了脚下!
……
半月之后,庆典之日。
洪武皇帝朱元璋,亲率文武百官,驾临黄河北岸。
这位大明的开国君主,身着龙袍,站在桥头,极目远眺。
他首先看到的,不是桥,而是水。
只见那经过“束水攻沙”改造后的河道之中,许多吃水极深的漕运大船,正扯着满帆,在纤夫的号子声中,井然有序地,逆流而上!
那景象,让随行的一众官员,都倒吸一口凉气。
黄河,自古以来,下游运粮至中原,何其艰难!水流湍急,河道善变,往往十船九损。可如今,这些大船,竟能满载着江南的粮食,一路畅通无阻地,直抵中原腹地!
这哪里还是天险,这分明是一条流淌着黄金的通途!
朱元璋看着那片繁忙的船队,布满风霜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陛下,请看桥上。”张伟在一旁轻声说道。
朱元璋转过头,目光落在那宽阔坚实的桥面之上。
只见桥面上,竟铺着两条闪着寒光的铁轨,从南岸,一直延伸到他的脚下。
“那又是何物?”朱元璋好奇地问。
话音未落,只听南岸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和一种奇特的“哐当”声。
一辆造型奇特的四轮马车,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说它是马车,可它却比寻常马车大了数倍,车厢如同一个铁皮屋子。四匹健硕的挽马,拉着这辆“铁车”,在铁轨之上,以一种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向着北岸,飞奔而来!
“是轨道马车!”
有见识的官员,已经认出了这在京师郊外试验过的新式运载工具。
可当那马车越来越近,所有人的瞳孔,都开始收缩。
他们看清了,那巨大的车厢里,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一个百户的全装甲士兵!明晃晃的盔甲,寒光闪闪的刀枪,一百名杀气腾腾的精锐,就这么被一辆马车拉着,以奔马的速度,跨越天堑!
从南岸上车,到北岸下车,整个过程,甚至用不了半个时辰!
而在过去,一支百人队想要渡过黄河,连人带马,加上辎重,最快,也需要两天!
“轰!”
朱元璋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看到的,不再是一座桥,一辆车。
他看到的,是自己数十万大军,可以在数日之内,从大都直抵中原!他看到的,是北方的铁骑,可以随时出现在江南的平原!
这不仅仅是征服了天险,这是从根本上,改变了整个帝国的军事格局!
“哐当……”
轨道马车稳稳地停在了百官面前,车门打开,百户官带着一百名士兵,迅速下车列队,甲叶碰撞,发出整齐的铿锵之声。
“参见陛下!”
朱元璋却仿佛没听见。
他一步一步,走上那座坚实的钢桥。
他伸出手,那双曾掌握无数人生死、书写过一个王朝命运的手,此刻,竟有些微微颤抖。
他抚摸着桥身冰冷的钢筋,抚摸着那光滑坚硬的铁轨。
他知道,自大禹治水始,困扰了华夏千年,吞噬了无数生命与财富的黄河水患与天险,从今天起,在他的手中,被征服了!
这位铁血帝王,眼眶,竟有些微微泛红。
他猛地转过身,龙目之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声音洪亮,传遍四野。
“张伟!”
“臣在。”
“此集筑堤、航运、通路于一体之不世奇功,当有一个万古流芳的名字!”朱元璋一挥龙袖,气吞山河,“朕,赐其名为——镇河神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两岸军民,齐齐跪倒,山呼万岁。
“传朕旨意!”朱元璋的声音,回荡在黄河之上,“将此‘镇河神工’之所有图纸、工法、算学、格物之理,尽数勒石立碑,立于桥头!让朕的子孙后代,都看看,我大明之工匠,我大明之格物,是如何改天换地,镇压这万里黄河的!”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了张伟身上。
“张伟,你以格物之学,为我大明立此不世之功,朕,不能不赏!”
“加封张伟,为工部右侍郎,仍领格物学堂山长、防疫总司总司长之职!入朝,不赞拜,上殿,可带剑!”
此封赏一出,满朝皆惊!
工部右侍郎!正三品!
张伟以不到二十之龄,一步登天,成了大明朝堂之上,最年轻,也最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
庆典的气氛,在这一刻,达到了最高潮。
然而,就在这漫天恭贺声中,一名负责监测天文的格物学堂学生,却挤开人群,神色慌张地,快步走到了张伟身边。
他将一份刚刚用炭笔记录的观测报告,悄悄地,塞到了张伟的手中。
“山长,您看这个……”
张伟疑惑地展开报告,脸上的笑容,缓缓凝固。
报告上,用精准的数据,记录着一颗星辰的异常轨迹。
那颗星,拖着一条长长的、扫帚般的白色尾巴,正在夜空中,以一种不合常理的轨迹,飞速移动,其亮度,与日俱增。
一颗“妖星”!
张伟的脑中,瞬间闪过了自己手机资料库中,关于“非周期性彗星”的记载。
他算出,这颗“妖星”将会在未来一个月内变得越来越亮,最终亮如弯月,肉眼可见的彗尾将横贯天际。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片欢腾的景象,看着那些因为征服了自然天险而意气风发的军民,心中,却涌起一股寒意。
一场远比洪水、凌汛、工程险阻更可怕的危机,即将来临。
这一次的敌人,不是咆哮的黄河,不是险恶的人心。
而是千百年来,早已烙印在每个人灵魂深处的,对“天命”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