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铃声,如同一把利刃,划破了紫金山宁静的夜空。
那声音,来自钟楼顶端的报时大钟,被一套隐藏的机械联动系统,以一种疯狂的频率,反复敲响,昭告着入侵者的到来。
钟楼下,那个被铁网死死罩住的黑衣人还在徒劳地挣扎。
观星台的护卫们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将他按得死死的,一把扯下了他脸上的黑布。
“是钦天监的人!”一名护卫高声喊道。
张伟站在灯火下,看着那张因惊恐而扭曲的脸,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他早就料到,当道理讲不通时,有些人就会选择最愚蠢的手段。
他为自鸣钟设计的,不止是报时的功能,更是一套最精密的防盗系统。任何试图从外部强行破坏的行为,都会触发警报。
“怎么回事!”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怒喝,朱元璋竟身着便服,在大批锦衣卫的簇拥下,亲自赶到了现场!显然,这不同寻常的钟声,直接惊动了皇宫。
当他看到那个被五花大绑的钦天监官吏,又看了看那座安然无恙、依旧在“滴答”作响的自鸣钟时,这位大明开国之君的脸上,瞬间布满了骇人的杀气。
“好,好啊!”朱元璋怒极反笑,他指着那个瘫软如泥的囚犯,对着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一字一句地说道:“拖下去,给朕审!给朕往死里审!”
“把他嘴里知道的,他背后藏着的,他祖宗十八代那点破事,全都给朕挖出来!”
“还有,”他猛地转向钦天监的方向,声音冷得像冰,“从今天起,钦天监给朕关门!所有人,革职查办,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谁敢踏出衙门半步,杀无赦!”
皇帝的雷霆之怒,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这场持续了数月的历法之争,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戏剧性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钦天监,彻底出局。
从此,紫金山观星台,成了大明帝国最繁忙,也最神圣的地方。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张伟的团队,几乎是以一种与时间赛跑的姿态,投入到了海量的数据观测之中。
那台巨大的自鸣钟,用它精准无比的“滴答”声,为每一次观测,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时间基准。
而那架经过数次改良的天文望远镜,则像一只永不疲倦的眼睛,日夜不息地窥探着宇宙的深邃。
太阳的升落,月亮的盈亏,五大行星的轨迹,二十八星宿的流转……
数以万计的、精确到秒、精确到角的宝贵数据,如同一条条涓涓细流,汇聚到了格物学堂的数学部。
赵启和他手下的学生们,几乎是疯了。
他们面对的,是一片前人从未涉足过的,由纯粹的数字构成的海洋。
起初,他们试图用传统的算筹和《九章算术》里的方法去处理这些数据,却发现如同用小勺去舀干一片大湖,繁琐且效率低下。
直到张伟将一份名为《无穷小量与极限思想入门》的手稿,交到了赵启的手中。
那份手稿,为赵启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
“将曲线分割成无穷多个微小的直线……用变化率去描述变化本身……”
赵启捧着那份手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三天三夜。当他再走出来时,双眼布满血丝,头发乱得像个鸟窝,眼神里却闪烁着一种近乎于悟道的光芒。
他拉着自己的学生,用张伟教他的新符号和新方法,对那些海量的数据,展开了全新的计算。
一种名为“微积分”的幽灵,第一次,在这个时代,展现出了它獠牙的一角。
一个月后,赵启拿着一份薄薄几页的报告,找到了张伟。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山长……算出来了。”
报告上,只有一个数字。
一个代表着“新回归年”长度的数字。
它精准到,小数点后八位。
比《大统历》,精确了何止百倍!
冬至,如期而至。
这一天,应天府万人空巷。
紫金山观星台上,更是戒备森严。
朱元璋亲率文武百官,举行盛大的“测影大典”。
高台之上,一根巨大的铜制圭表,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金光。
张伟和格物学堂的学生们,在圭表的标尺上,用朱砂,画下了一条细细的红线。
那就是他们预测的,今日正午,日影所能达到的最北端。
台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时间,在自鸣钟“滴答滴答”的声响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巨大的日影,在标尺上,缓慢而又坚定地移动着。
近了……
更近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当钟楼里,代表正午的钟声“当”的一声敲响时——
那道清晰的日影,它的尖端,不多一分,不差一毫,稳稳地,与那条朱红色的细线,完全重合!
分毫不差!
“天呐!”
“准了!真的准了!”
短暂的寂静之后,台下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惊叹与赞美。
那些曾经对格物学堂心存疑虑的官员们,此刻看着那道精准的日影,脸上写满了震撼。
朱元璋站在高台上,看着眼前这一幕,激动得浑身都在轻微颤抖。
他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张伟的手臂,眼中精光四射,放声大笑。
“好!好一个分毫不差!”
他松开张伟,走到高台正中,面对着山下万民和文武百官,声音洪亮如钟:
“传朕旨意!”
“即日起,废除《大统历》!”
“以格物学堂所撰新历,为我大明国历!朕,亲赐其名——《洪武授时历》!”
“朕的时代,就要用朕的时间!”
《洪武授时历》,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被迅速刊印,颁行天下。
与旧历法不同的是,这本新历,不光有更精准的节气。在每一页的页脚,都印着几行小字。
那些小字,全是张伟亲自撰写的,通俗易懂的农学知识。
“惊蛰防虫,可用石灰水喷洒田垄。”
“谷雨前后,土豆下种,深挖垄,高培土。”
“秋分之后,玉米杆不可焚烧,可碾碎,做牛羊冬日之草料。”
这些来自后世的农业技巧,对于这个时代的农民而言,不啻于金玉良言。
一时间,天下百姓争相传阅,《洪武授时历》甚至被许多人当成了“农书”来供奉。格物学堂和张伟的名望,在民间,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历法之功,石破天惊。
就连国子监祭酒孔希文,这位曾经对格物之学颇有微词的大儒,也亲自带着几名得意的门生,来到了格物学堂。
他没有摆任何架子,而是像一个普通学子一样,虚心向张伟请教。
“张侍郎,”他躬身一礼,“老朽有一惑,请先生解之。那日月星辰,当真只是悬于天际的石球,依循着某种‘理’在运转,而与人间祸福无关吗?”
张伟回了一礼,平静地答道:“孔祭酒,宇宙有宇宙的‘理’,人间有人间的‘道’。知晓宇宙之理,可以让我们更好地顺应天时,经营人间之道。二者,并行不悖。”
新旧思想的碰撞,第一次,没有产生火花,而是产生了某种奇妙的融合。
格物学堂,也因此一役,彻底奠定了它在大明学术界,那无可动摇的泰山北斗之位。
历法之事已定,张伟的心,却再次回到了那条只修了一半的“国道”之上。
“时间”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便是要用更彻底的方式,去征服“空间”。
御书房内。
张伟将一幅巨大的地图,呈送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那上面,不仅有已经建成的国道,更用蓝色的线条,勾勒出了一个覆盖大明南北的宏伟水系网络。
“陛下,此乃臣所绘《大明水网总图》。”
张伟指着地图说道:“国道如骨,解决的是陆上干路运输。然帝国之血脉,终究在水运。臣提议,以‘镇河神工’为枢纽,全面整修、拓宽、并用新式水闸,联通大运河、黄河、淮河、长江四大水系,形成一个四通八达,贯穿南北的内陆水运网!”
朱元璋看着那宏伟的蓝图,眼神越来越亮,仿佛已经看到了万千艘漕船,满载着江南的米粮,顺着这张大网,直抵九边,直通塞外。
“准!”他一拍桌子,龙颜大悦。
然而,他随即又皱起了眉头,用那根布满老茧的手指,指着图中那条从南京逆流而上,前往河南的漕运路线。
“张伟,你这水网是好。可逆水行船,依旧要靠纤夫在岸上一步一个血印地给朕拉。太慢,也太苦!”
朱元璋站起身,走到张伟面前,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朕在你的工坊里,见过那能驱动万斤重锤的‘蒸汽机’,也见过那能在铁轨上跑得飞快的‘轨道马车’。”
他的手指,在漕运图上,重重地点了点,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于贪婪的期待。
“你,能不能把这两个东西,给朕合到一块去?”
“为朕的宝船,也安上一颗,不知道疲倦,只吃煤炭的钢铁之心?”
朱元璋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气。
“朕要造一头‘铁龙王’!”
“一头不靠风帆,不靠人力,光靠烧开水,就能拉着上百艘漕船,在黄河里逆流而上的铁龙王!”
“你,能不能给朕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