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
大明帝国的心脏。
此刻,这里却比冰窖还要寒冷。
文武百官,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噤若寒蝉。殿内,除了沉重的呼吸声,再无半点杂音。
龙椅之上,朱元璋一言不发。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手中,摩挲着那柄刚刚在工地上锻造出来的,没有刀柄的刀胚。
那道雪亮的刃口,映着他那张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
殿下,兵部尚书颤抖着,将一份沾着血迹的奏报,念了出来。
“……近百倭寇,乘夜登陆,对沿海村落烧杀抢掠。村中无辜百姓,三百二十六口……无一生还。”
“贼寇纵火焚村,劫掠金银、粮草后,扬帆……出海。”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三百余口!
那不是一个数字,那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自大明开国以来,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再也忍不住,捶胸顿足,老泪纵横。
“陛下!臣请发天兵,荡平倭寇,为我大明雪耻!”
“臣附议!倭寇不灭,国无宁日!”
“请陛下下旨,调集水师,封锁沿海,寸草不留!”
群臣激愤,义愤填膺。
一道道请战的奏折,雪片般呈了上来。
朱元璋依旧没有说话。
他只是用那粗糙的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感受着刀锋的锐利。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到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调兵?怎么调?”
“封锁?拿什么封锁?”
他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扫过殿下的文武。
“我大明的水师,战船千艘,军士十万。为何,连区区百余倭寇都拦不住?”
“为何,人死光了,你们的奏报,才送到咱的面前?”
“啊?!”
最后一声质问,如同雷霆炸响。
整个大殿,都为之震颤。
跪在最前面的兵部尚书和几位沿海都督,吓得面无人色,磕头如捣蒜。
“陛下息怒!非……非是我军不力。实乃……实乃倭寇之船,小而迅捷,来去如风。我朝之大福船虽坚固,却……却追之不上。”
“且倭寇悍不畏死,其所用之刀,极为锋利,我军士卒,兵器交击,往往……往往刀断人亡……”
“住口!”
朱元璋猛地站起身,将手中的刀胚,狠狠插进了面前的御案之中!
“锵!”
坚硬的梨花木御案,如同豆腐一般,被洞穿。
刀身,兀自嗡嗡作响。
“刀不利,可以说刀不好。”
“船不快,可以说船不行。”
“那人呢?咱大明的兵,也不行吗?!”
朱元璋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双眼睛,已经变得血红。
那是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帝王,真正动了杀心时的模样。
“咱给你们最好的粮饷,最高的官爵!你们,却让咱的子民,被人像猪狗一样屠戮!”
“你们告诉咱,这笔血债,谁来还?!”
“用你们的项上人头来还吗?!”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皇帝的雷霆之怒,吓得魂飞魄散。
没有人敢再说话。
任何的辩解,在三万条冤魂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
一个身影,从武将的队列中,走了出来。
是张伟。
他今天,也被特旨召入大殿。
他没有跪。
他就那么站着,在所有匍匐的官员中,如同一根标枪。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有惊讶,有疑惑,有不屑,也有幸灾乐祸。
曹正淳在人群里,急得快要昏厥过去。我的小祖宗,这个时候你站出来,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朱元璋血红的眼睛,也转向了他。
“张伟。”
“臣在。”
“你听见了?”
“臣听见了。”
“你觉得,是咱的刀,不够利吗?”朱元璋的手,按在了那柄刀胚上。
“回陛下。”张伟的声音,平静,却有力,“刀,是好刀。钢,是好钢。”
他顿了顿,抬起头,直视着皇帝的眼睛。
“但再好的刀,握在庸医手里,也只能用来割肉,救不了人。”
“再好的钢,铸成犁头,也只能用来耕地,杀不了寇。”
“哗!”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说谁是庸医?
说谁是犁头?
这小子,是疯了吗?他是在指着满朝文武的鼻子骂!
几名武将,当场就怒了,涨红了脸,便要出列驳斥。
朱元璋却摆了摆手,制止了他们。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盯着张伟,一字一句地问道:
“那依你之见,这刀,该怎么用?”
“这钢,又该,杀谁?”
整个奉天殿的压力,在这一刻,仿佛都凝聚到了张伟一个人的身上。
他迎着朱元璋那足以洞穿人心的目光,缓缓开口。
“陛下,臣以为,我们一直在犯一个错误。”
“我们,不该去追那些海上的老鼠。”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我们该做的,是找到他们的老鼠洞。”
“然后,用一把火,把整个洞,连同里面的所有老鼠,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