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门户的刀……”
这六个字,仿佛带着来自九幽地府的寒气,瞬间抽干了会场内所有的温度。丹羽长秀、真田昌幸这些见惯了生死与阴谋的使者们,此刻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他们最恐惧的噩梦,成真了。
明军的强大,他们已经见识过。但再强大的军队,也是“外来者”,是“侵略者”。他们在道义上,始终处于被动。可一旦这支虎狼之师,披上了“天皇官军”这层金光闪闪的合法外衣,那性质就全变了。
那将不再是侵略,而是“讨逆”。
他们这些割据一方的大名,有一个算一个,在天皇的法理体系下,谁干净?谁不算是“乱臣贼子”?届时,明军想砍谁,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砍谁。今天你织田家不顺眼,就是“不敬朝廷”;明天你武田家太扎眼,就是“意图谋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到那个时候,他们连反抗的旗号都举不起来。谁敢反抗“官军”,谁就是天下公敌。
一瞬间,刚才还因为献土、献金、献子而感到屈辱和肉痛的大名使者们,心态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些苛刻的条件,和身死族灭、被抄家灭门的下场比起来,简直是天堂般的仁慈。
“张……张将军……”丹羽长秀的声音干涩发颤,他甚至不敢去看张伟的眼睛,“我织田家……对朝廷忠心耿耿,日月可鉴!绝无二心!”
“是啊是啊!我武田家世代勤王,此心不改!”真田昌幸也连忙表态。
一时间,表忠心的声音此起彼伏,场面比刚才争相投降时还要热烈。
张伟冷眼看着这群瞬间变脸的家伙,心中毫无波澜。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抬起手,轻轻向下一压,嘈杂的会场立刻安静下来。
“诸位的忠心,本将都看到了。”张伟的语气慢条斯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但是,天皇陛下似乎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你们都是国之蛀虫,乱世之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煞白的脸。
“不过,我大明皇帝陛下,一向仁德。他认为,忠诚,不能只靠嘴说,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需要证明。”张伟的嘴角勾起,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天皇陛下的请求……让这次‘匡扶纲常’的门槛,变高了。”
夏原吉站在一旁,脑子飞速旋转。他先是惊愕,随即立刻领会了张伟的意图。他明白了,张伟根本没想过要选边站,他要把这两边的价值,都榨干!天皇的“大义”不是要掀桌子吗?好,那我就把这张“大义”牌,变成悬在所有大名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逼他们开出更高的价码!
这已经不是拍卖会了,这是敲骨吸髓的勒索!夏原吉的算盘,在脑子里已经打得火星四溅。他非但不再恐惧,反而兴奋得两眼放光。
“诸位。”张伟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最后的判决,“现在,你们需要向我证明。证明你们比一个虚无缥d缈的天皇,对我大明更有价值。证明你们的忠诚,足以让我去说服天皇陛下,收回他的请求。”
“第一个证明忠诚的机会,很简单。”张伟伸出一根手指,“谁,愿意为我大明王师,讨伐第一个‘朝敌’——胆敢袭击我大明信使船队的萨摩岛津氏?”
话音刚落,西国霸主毛利家的使者吉川元春几乎是跳了起来,嘶声喊道:“我毛利家愿为先锋!我毛利家水军冠绝西国,愿出动大小船只三百艘,精兵八千,为上国讨伐萨摩逆贼!不需上国费一兵一卒!”
他很清楚,毛利家与岛津家本就是死敌,这个机会,等于大明送给他一个名正言顺吞并死敌的借口,他怎能不抢?
“哦?”蓝玉在一旁怪腔怪调地拉长了声音,活像个勾栏里的帮闲,“毛利家,三百艘船,八千精兵!好气魄!还有没有?还有没有加价的?”
“我大友家!”高桥绍运也站了出来,他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决绝。大友家与岛津家在肥后国争斗多年,仇深似海。“我大友家愿出全部军资,粮草十万石,支援王师!并且,我大友家知道一条直通萨摩腹地的秘密山道!”
夏原吉立刻凑到张伟耳边,飞快地低语:“将军,毛利出兵,咱们省了力气。大友出粮,咱们省了银子。这笔买卖,咱们只出个名头,就能让九州的两大强藩互相残杀,咱们坐收渔利,妙啊!”
张伟不置可否,他的目光转向了其他人,特别是丹羽长秀和真田昌幸。
丹羽长秀满头大汗,他知道,织田家远在近畿,讨伐岛津鞭长莫及,在第一个表忠心的环节已经落后了。他咬了咬牙,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张将军!讨伐岛津,我织田家虽远,亦愿效死力!”他猛地跪下,高声喊道,“我主织田信长公,愿将家督之位传于嫡长子信忠,亲率三千铁炮队,前来博多,听凭将军差遣!此外,我织田家愿将堺港未来十年之关税,悉数上缴帅府,作为军资!”
“哗——”
全场哗然!
让家督亲率精锐前来听调,这已经不是人质那么简单了,这是把整个织田家的命运都押了上来!堺港是日本最富庶的贸易港,十年关税,那是一笔天文数字!
夏原吉的算盘珠子都快捏碎了,他激动得浑身哆嗦,凑到张伟耳边,声音都变了:“将军!疯了,都疯了!这是把心肝脾肺肾都掏出来给咱们了啊!”
蓝玉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他拍着大腿,冲着真田昌幸的方向挤眉弄眼:“那个武田家的,你呢?你们不是号称‘甲斐之虎’吗?怎么变成病猫了?你们的赤备队呢?拿出来遛遛啊!”
真田昌幸的脸色阵青阵白。武田家地处内陆,离九州十万八千里,出兵出钱都比不过别人。他大脑飞速运转,突然灵光一闪,也噗通一声跪下。
“将军!我主武田信玄公言,兵者,凶器也。钱者,俗物也。真正的忠诚,是为上国之远图大业计!”他抬起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我武田家,愿献上经营百年的‘步き巫女’情报网!此网遍布日本六十六国,上至公卿大名隐私,下至乡野村夫怨言,无所不知!此外,我武田家还掌握着关东八州所有金银矿脉的分布图!愿悉数献上!”
“嘶——”
这一次,连张伟都忍不住挑了挑眉。
情报网和矿脉图!这东西的价值,甚至比军队和金钱更加恐怖!它意味着大明可以洞悉整个日本的脉搏,掌握其经济命脉!
夏原吉已经不是激动了,他感觉自己快要幸福得昏过去了。他扶着桌子,喃喃自语:“发了……发了……这哪是打仗,这分明是天官赐福啊……”
会场的气氛,已经从恐惧,变成了狂热。一场关于“谁更忠诚”的血腥拍卖,正式拉开帷幕。这些叱咤风云的大名,此刻彻底抛弃了尊严与矜持,像一群赌红了眼的赌徒,疯狂地将自己的筹码——领地、财富、军队、子孙、乃至家族的未来,一个个地推上赌桌。
赌桌的另一头,坐着微笑的张伟。他是唯一的庄家。
就在这场疯狂的加注进行到最高潮时,一个冰冷而愤怒的声音,如同一盆冰水,从会场入口处泼了过来。
“国贼!尔等皆为国贼!”
众人骇然回头,只见港口那位天皇使者,勘解由小路在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他手捧着那份天皇密诏,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那双苍老的眼睛里,喷射出从未有过的怒火。
“当着上国天使之面,尔等不思勤王,反在此地卖国求荣,与虎谋皮!将天皇陛下与朝廷置于何地!你们的忠义何在?武士的荣耀何在?”
老者的声音,在狂热的会场上,显得如此刺耳,却又如此振聋发聩。
丹羽长秀等人脸色大变,他们刚刚才向张伟宣誓效忠,转眼就被天皇的使者指着鼻子骂成“国贼”,这让他们陷入了极度的难堪与恐慌之中。
所有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到了高台之上的张伟身上。
一边,是开出了天价筹码,愿意充当走狗的实力派大名。
另一边,是手握法理大义,代表着神圣正统的天皇。
皮球,又一次被踢回到了他的脚下。
这一次,他将如何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