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京都的天空难得放晴。
但阳光驱不散弥漫在城市里的血腥与恐惧。街道依旧空旷,只有织田家的巡逻队迈着整齐而冷酷的步伐,在废墟间穿行。
一支与这座城市的破败景象格格不入的队伍,正从明军大营出发,浩浩荡荡地向着京都御所,也就是天皇的皇居行进。
队伍的最前方,是两百名身着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校尉。他们目光如鹰,步伐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京都人脆弱的心脏上。
紧随其后的,是三百名神机营的火铳手。他们没有穿戴明亮的铠甲,而是一身便于作战的黑色劲装,肩上扛着的,是足以轰开任何城墙的制式火铳。冰冷的钢铁在阳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光芒,无声地宣告着这支军队的恐怖。
队伍的中央,是一顶由十六人抬着的巨大官轿。轿子周围,蓝玉和沈炼一左一右,策马护卫。
张伟就坐在这顶官轿里,闭目养神。他甚至没有掀开帘子看一眼窗外的景象,因为他知道,他想看到的,不是这座城市的断壁残垣,而是这座城市主人的卑微臣服。
这支队伍与其说是仪仗队,不如说是一支移动的堡垒,一支准备随时开战的精锐。
当这支队伍抵达皇居宣阳门外时,早已等候在此的日本公卿们,集体失语了。
以近卫前久和勘解由小路在光为首的数十名公卿,穿着他们最隆重的朝服,努力想摆出天朝上国使者面前应有的仪态。然而,当他们看到那黑压压的火铳,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杀气时,所有的风雅和矜持都瞬间被击得粉碎。
他们两腿发软,脸色煞白,甚至有人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这哪里是来朝见?这分明是来武装示威!
蓝玉翻身下马,走到轿前,亲自为张伟掀开了轿帘。
张伟缓步走出,一身绯红色的四爪蟒袍,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没有看那些战战兢兢的公卿,而是抬头望向了那座传说中的皇居。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座象征着日本最高权威的宫殿,并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恰恰相反,它显得有些……破败。朱红色的宫墙上,墙皮已经剥落,露出了里面灰色的土坯。屋顶的瓦片间,甚至长出了几丛顽强的杂草。
整个皇居,就像一位穿着华丽但早已破旧不堪的衣服、努力维持着最后体面的落魄贵族。
“大人,请。”近卫前久连忙躬身,在前面引路。
张伟点了点头,迈步走进了宣阳门。他身后的五百明军,并未停步,而是如同潮水一般,跟随着涌入了皇居。
“大人,这……这不合礼数……”勘解由小路在光鼓起勇气,小声地提醒道,“皇居之内,除了禁卫,是不能携带兵器的。”
蓝玉闻言,回头瞪了他一眼:“礼数?老子的炮弹就是礼数!你要不要尝尝?”
勘解由小路在光吓得一哆嗦,立刻把头缩了回去,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于是,一副堪称日本历史上最荒诞的画面出现了。
五百名全副武装的明军士兵,堂而皇之地开进了天皇的宫殿。他们在紫宸殿前的广场上迅速列阵,火铳上膛,刀剑出鞘,将整个大殿围得水泄不通。那肃杀的气氛,让几只停在屋檐上的乌鸦都吓得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张伟在近卫前久的引领下,独自一人走上了紫宸殿的台阶。
殿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熏香味。
御座之上,端坐着一位面容清秀、但脸色苍白如纸的年轻人。他穿着繁复的十二章纹冕服,头戴皇冠,努力想表现出君主的威严,但那双不断闪烁的眼睛,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他就是当今天皇,后奈良天皇。
御座之下,稀稀拉拉地站着十几位老态龙钟的公卿,他们是皇室最后的一点门面。
张伟走到大殿中央,既没有下跪,也没有行礼,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大明经略使张伟,见过天皇陛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大殿中激起清晰的回响。
天皇显然被这种无礼的态度惊到了,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旁边的一位老公卿,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用嘶哑的声音呵斥道:“大胆!见了陛下,为何不跪!”
张伟没有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御座上的天皇,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蓝玉在殿外听到了呵斥声,把手往腰间的刀柄上一按,狞笑道:“他娘的,有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要不要老子进去,教教他们怎么说话?”
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天皇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能清楚地听到殿外那数百名士兵盔甲摩擦的金属声,能想象到那数百支黑洞洞的火铳正对着这里。
他毫不怀疑,只要御座前这个男人一声令下,整个紫宸殿,连同他这个“万世一系”的天皇,都会在瞬间被打成筛子。
沉默了足足半分钟,天皇终于扛不住这巨大的压力,他挥了挥手,声音干涩地说道:“退下。张大人是天朝上使,不必拘泥于俗礼。”
那名老公卿一脸悲愤,却也只能无奈地退了回去。
“陛下倒是深明大义。”张伟笑了笑,自顾自地找了个位置坐下,仿佛这里不是日本的皇宫,而是他家的客厅,“我今天来,是想和陛下谈一笔生意。”
“生意?”天皇愣住了。
“对,生意。”张伟伸出两根手指,“两件事。第一,我需要陛下一份诏书,一份斥责足利家为‘国贼’,号召天下大名共同讨伐的诏书。并且,在这份诏书里,要明确承认我大明军队是‘勤王上师’,在日本的一切军事行动,都是奉你这位天皇的命令。”
天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了下方的公卿们。这件事,等于是在法理上,将整个日本的军事指挥权,交给了张伟。
“第二件事,”张伟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我需要陛下下旨,重开‘金座’和‘银座’。”
“金座”和“银座”,是日本古代负责铸造金币和银币的官方机构,早已随着幕府的衰落而名存实亡。
“重开金银座?”一名公卿不解地问道,“如今府库空虚,根本无金无银可以铸造……”
“金银,我来出。”张伟打断了他的话,语出惊人,“萨摩的金山,石见的银山,还有从‘逆党’那里查抄来的金银,我会源源不断地运过来。但是,”他话锋一转,“新铸造的金币和银币,必须使用我大明提供的模板。”
他从怀中掏出两枚钱币,扔在了地上。
叮当两声脆响,钱币在光洁的地板上滚动。一名内侍连忙上前捡起,呈给天皇。
天皇和公卿们凑过去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枚金币和一枚银币的样品。钱币的正面,是精美的龙纹,以及“大明洪武通宝”的字样。而钱币的背面,则是一朵盛开的十六瓣菊花——日本皇室的家徽。
“这……这是……”天皇的声音都在发抖。
“很简单。”张伟靠在椅子上,解释道,“以后,日本国流通的货币,就长这个样子。一面是大明的龙,一面是陛下的菊花。大明负责提供信用和武力保障,陛下负责提供法理上的正统性。我们合伙,做全日本的生意。至于利润嘛……”
他顿了顿,露出了一个商人般精明的笑容。
“三七开。陛下和你的朝廷,拿三成。我大明,拿七成。”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张伟这石破天惊的计划给震懵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攫取利益了,这是要从根本上,控制整个日本的经济命脉!一旦这种新货币开始流通,就意味着大明朝,成为了日本经济的太上皇。日本的财富,将源源不断地流向大明。
“你……你这是在窃取我们日本的国运!”之前那名老公卿再次悲愤地喊道。
“窃取?”张伟冷笑一声,“老先生,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你们日本,现在还有‘国运’这种东西吗?你们的国运,早在一百年前的应仁之乱里,就被你们自己人打没了。你们的天皇,连皇宫漏雨都没钱修。你们的公卿,穷得要靠卖字画为生。你们的大名,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把整个国家打成了一锅粥。是我,”他指了指自己,“给了你们一个重新把这锅粥熬成米饭的机会。”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天皇的御座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年轻人。
“陛下,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给你一个选择。”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要么,你盖上你的玉玺,从今天起,做一个富裕、体面、受人尊敬的天皇。你的皇宫,我会用黄金给你修葺;你的朝廷,我会用白银给你填满。全日本的大名,都会跪在你的脚下,聆听你的教诲。”
“要么……”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骤然变冷,“你拒绝。那么,我会立刻在外面,找一个愿意盖章的‘天皇’。至于你和你的这些忠臣,我想……相国寺的那些‘逆党’,应该很乐意在黄泉路上,有你们作伴。”
赤裸裸的威胁。
不带任何掩饰的暴力威胁。
天皇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看着张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尸山血海。
“我……我……”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陛下!”老公卿们跪倒一片,痛哭流涕,“不可啊!这是丧权辱国,是数典忘祖啊!我等宁死,也不能答应!”
“宁死?”张伟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笑了,“你们的死活,与我何干?与日本的未来,又与我何干?我只在乎,谁能给我想要的。陛下,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殿外的蓝玉,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拔出半截佩刀,刀锋与刀鞘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噌”的一声。
这声音,成了压垮天皇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我答应!”
他几乎是尖叫着喊出了这两个字。
随即,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在了御座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张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他从沈炼手中接过早已拟好的诏书和货币发行章程,放在了天皇的面前。
“那么,陛下,请用印吧。”
在所有公卿悲愤欲绝的目光中,在殿外明军冰冷的注视下,日本第一百零五代天皇,后奈良天皇,颤抖着双手,拿起了象征着最高权力的玉玺,在那一份份决定日本未来命运的文件上,重重地盖了下去。
当最后一个印章落下,张伟收起文件,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的留恋。
当他走到大殿门口时,身后传来了天皇虚弱而沙哑的声音。
“张……张大人。我……还有一个请求。”
张伟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天皇的眼中,第一次没有了恐惧,而是燃烧着一簇微弱的、名为“仇恨”的火焰。
“足利义辉……那个窃取了将军之位的逆贼,我要他死。我要整个足利家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张伟看着他,忽然笑了。
“如你所愿。”
他知道,这尊神像,终于被他亲手注入了“灵魂”。一个充满了仇恨与欲望的灵魂。
而这样的灵魂,才是最好用的工具。